第三六三章 這些人
佛祖在左,老牛在右,往鹿鳴處並駕齊驅。
佛祖並不對老牛出手,他慧眼如炬,一眼看穿老牛來歷,頗生好感。
只因他最初成道,亦是走的遁去之道,
黃梁洞天衍生兩尊異神,皆是千年前風雲人物,不過先後出走兩尊異神,黃梁洞天亦失精華,而這老牛是其後誕生的遁去之一,可見那黃梁洞天已到了末法時代。
後來丁牛得手衰敗的黃梁洞天,卻使洞天爆發生機,另有一番景象……著實違背常理。
佛祖便生好奇,對老牛也是因感而發:
「聖人推行王道,本界未來走勢與黃梁洞天一般無二,今日之你,便是昔年之我。」
老牛本是悶頭趕路,聞言問道:
「佛祖智慧通天,且法力無邊,既知聖人王道之後果,為何不進行阻止,反而同流合污?」
佛祖聽老牛指責,倒不見怪,反而坦然道:
「非是經歷絕境,難以生出真正智慧之果。」
「……」
老牛知道,佛教之中有一支,乃是提倡苦行,於苦行之旅中誕生真正覺悟。
不過苦行之旅,僅僅能度個人、自我,但是如果整個世界成為煉獄呢?
當本界經歷聖人王道之後,世界慢慢固化到了令人絕望的程度,便有可能否極泰來,誕生新路,最後令所有人超脫。
難怪佛祖對聖人推行王道並不阻止,反而支持。
站在佛祖的高度,當世界在經歷絕望之後誕生新路,是一種新生與涅盤。
佛祖不似天道視萬物如芻狗,他欲普度眾生,無疑他是愛眾生的,但他的愛仍舊站得太高,對普羅大眾的個體而言,亦可以說是冷酷。
佛與魔,本便是一體。
老牛並非人類出身,固然因為走出黃梁圖有過與底層人類生活的經歷,與丁牛建立了深厚的交情,但他其實不能與底層人類有感同身受。
老牛反而能較為理解佛祖,故此說道:
「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佛祖聞言道:「看來你我所見略同。」
老牛卻道:「丁牛曾言,你定來此處。」
「哦?」
「他曾在靈山修行,見過許多佛陀、尊者、菩薩,以幾界超脫冠以稱號,可見風氣如此,以超脫幾界數量多為榮。」
佛祖便問:「這與我來此處有何關係?」
「我亦是遁去之一,深知超脫多界,法力便有大增,於本人而言便多幾分自由之力,我本欲邀請丁牛超脫本界而走,但丁牛問我:你一生的意義,是在追求法力的增長,不斷遁去、不斷增長法力么?超脫,最終超脫到哪裡?超脫這個世界,超脫那個世界,其實還是在這個宇宙之中,若是為了超脫而超脫,恐怕捨本逐末。」
「……」佛祖贊了一聲:「丁牛見識,超凡脫俗。」
「丁牛曾言,他一個後學末進懂的這些事,恐怕佛祖與佛祖早便明白,故此並未脫離本界,只因在此處都不能解決之事,超脫多少世界都是無濟於事。」
「所謂超脫,終究還是逃避,能逃一時,不能逃一世,尤其對長生久世之人而言,更是無法迴避。」
「故此丁牛認為佛祖超脫萬界,見多識廣,便定會回到原處,尋求逃避之外的另一條道。」
「……」
佛祖欣然:「丁牛說中了。」
「丁牛拖住聖人,令你先來搶見白鹿,莫非是要令你成聖?」
老牛憨厚一笑:「我何德何能,如何能夠成聖?今日之後,我亦不在此山住的。」
佛祖奇道:「既如此,你見白鹿為何?」
「本界聖人深耕,布局宏遠,所能調用力量近乎無限,主場無敵,丁牛自知阻攔不住,難擋聖人今日王道大成。」老牛也不瞞他:
「不過丁牛欲硬碰聖人鼎盛王道,免得令其擴大影響,今後即便推翻亦會留有餘毒,不斷復辟死灰復燃。」
「……」
「白鹿神通遠不及聖人,故此避而不見。」佛祖考慮片刻,道:「丁牛加上白鹿,恐也難改變今日局面。」
「我亦不明白,不過既是丁牛所託,我無不應。」轉瞬之間,兩人已掠過群山,登上鹿鳴之處的最高峰。
佛祖自發落後一步,令老牛先上前,他先看看,不知老牛見了白鹿,欲說何話?
山之頂上,那白鹿果然問話。
而老牛則回道:
「練氣之道發掘天地規則奧秘,先發現之人慾獨佔其有,故設重重壁壘,不使他人染指——人無我有,這便是成神之奧秘。」
「然天地規則本在,從不曾因某些人焦慮、擔憂,不欲被他人發現而不在。」
「即便有重重壁壘,總有後來之人、他人孜孜不倦探索,一步步接近奧秘,威脅神之地位……為扼殺這種可能,諸神便聯手建立虛無之界,扼殺後來者。」
「今日,是至暗時刻。」
「鹿先生,丁牛讓我問你一句話:你絕望么?」
白鹿不答反問:「丁牛,他絕望么?」
「不曾。」
「噢,事到如今,他還有何手段?」
「丁牛令我來找一些人。」
「是何人?」
佛祖便聽那老牛道:
「丁牛說:這世上有相當一部分人,生來便擁有超乎常人之善良與責任感。」
「然而這些品質在如今世界之中無有用武之地。或許這些人早早便開始順著自己的天性去學習與成長,相信世界以公平正義之方式運轉,但事與願違,這些人常常遇挫,挫敗不限於來自親人、友人、愛人乃至先賢之言。」
「世界給予負向之反饋,這些人可能選擇沉淪,可能會從極正墮入極負,可能甘願打破崇高底線。但這些人的沉淪並不會太久,這些人之天性不會讓他們徹底適應沉淪。這些人會重新站起,思考世界。如此反反覆復,他們之思考愈發具有深度,對世界之認知愈發深刻。」
「然世界依舊未變好,反而愈發複雜,矛盾愈發不可解。這些人試圖以更嚴肅之思考,理解與剖世界。同樣,淺顯的、形而上的知識已無法填補他們之思想深度,他們開始尋求更深層、更接近宇宙存在意義之學說。」
「這些人會發現,身邊所遇之人、之事都會離他們而去,只因他們不過是他們思考的養分。最終,他們之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的邏輯愈發接近與統一,它們之間僅僅缺少一個能給他們帶來肯定答案之信息源。
「此刻,再宏大形而下之敘事,再深奧形而上之猜想,都不能再使這些人繼續思考。因為他們已知,在這個世俗世界中,沒有任何人能給他們啟迪。」
「這些人無法推導最後之答案,考題已經寫了九成,他們已經不知道是應該繼續蒙答案,還是再次沉淪,放任於這混亂之世界。」
「這些人回頭望了望自己走過之路,滿目瘡痍,但他們的精神和思想已是常人難以比擬的。他們此生的希望,全放在了虛無縹緲的未來某一點上——他們希望有一天,有人能發現他們,有人能將他們帶去真相的路。」
「就這樣結束了么?」
「沒有。」
「他們之出現,並非偶然。」
「這些人並不少有,散播於世界各個角落,所有的磨練都只是鑄造他們的養分,他們要做的便是醒來。」
「這些人與生俱來的善意與責任感,已告訴他們此生髮力之方向;他們與生俱來之領悟力,則是他們破解人類困境的利刃。」
「縱觀歷史之洪流,有太多聰明之精英,他們無有之道德感,亦沒有善良之本心,只不過是一些乘得時運之敗類,有心或無意地扮演著負極向之角色。亦有相當多底層,精神分辨力極弱,是非不分,可以一次次突破底線,給世人帶來不小的震撼。」
「對於這些人而言,是選擇跟隨弱肉強食之法則,還是選擇堅持心中之理想,決定吾等人類命運以何種方式落幕。」
「背負巨大善意和責任感誕生之人,理應成為難以撲滅的星星之火,成為人類最後之希望。如果他們都不發光,還能寄希望於誰去點亮黑夜?」
「今日,天地至暗,吾來了,他們亦來了。」
「……」
「丁牛原話已說完。」老牛問:「有這些人么?」
山頂之上,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則異常堅定與肅穆:
「有。」
佛祖,留下淚來。
寫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