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慶州㈣

第一百零八章 慶州㈣

第一百零八章慶州4

「侯爺此時出現,是來問罪的嗎?」

韓奕的突然出現,讓殺牛族***感意外,殺牛族的男人們本能地紛紛舉起刀箭準備戰鬥,神『色』有些驚慌。

待派出十騎偵察四周,發現緊隨韓奕而來的不過十四人,另有百餘騎則遠遠地在五裡外的避風處,公開下馬休息,完全沒有突襲殺牛族臨時駐營地的打算,拓跋雄這才稍稍放下繃緊的神經——他以為慶州官軍一夜之間趁著大雪,從天而降,將他包圍了。

「數日前偶遇族長,我見族長身陷重圍,臨危不懼,是位真男子,心中極為欽慕。只恨本侯俗務纏身,戎馬倥傯之間,未能有暇與族長促膝長談,甚是可惜啊。不料昨夜,本侯聽說拓跋族長欲舉族向西南遷徙,去尋找越冬的好地方,故而連夜冒雪趕來,希望能與拓跋族長話別的。難道堂堂殺牛族,是以刀箭歡迎客人嗎?」

「噢,你們這群不長眼的,還不給我散去!」拓跋雄暗暗為韓奕的無畏氣質所折服,他佯裝沖著自己的族人呼喝著,族人紛紛收起刀箭,三三兩兩地散開,但並未走遠。

拓跋雄又道:

「我族人久居深山曠野,『性』野不馴,也沒見過甚麼大世面,見了生面孔會失了禮數,還請侯爺見諒。侯爺曾仗義出手,助我拒戰野雞族人,小酋還未曾隆重致謝,今侯爺大駕光臨,怎敢不歡迎侯爺呢?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若是不小心傷了侯爺這樣身份尊貴的客人,小酋就犯了大罪過了!」

拓跋雄一面賠禮,將韓奕迎入自己的大帳,看上去好似謙卑恭敬,實際上又暗含威脅之意。

拓跋雄的大帳內至少可容納五十人,帳內燃著柴火,溫暖如春。韓奕面對著拓跋雄席地而坐,脫下自己的靴子,就著火烘烤著自己已經汗濕了的襪底,就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鄭寶、曹十三及白如虎等人看似神情輕鬆,實則綳直了腰腿,緊張地盯著拓跋雄及站在拓跋雄身後的殺牛族戰士們,他們已經做好了隨時拚命的準備。

殺牛族戰士瞪著韓奕及他的護衛們,手按刀箭,只等拓跋雄一聲令下。

除了韓奕與拓跋雄二人,其餘眾人劍拔弩張,大帳內一時沒有人說話。

「侯爺既然是來與小酋話別的,就不知侯爺想跟我說些甚麼?」拓跋雄小心翼翼地問道,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於謙卑,下意識地挺起胸膛,大聲地說道,「我們殺牛族人講究恩怨分明,侯爺今日來給我送行,我十分感激,不如今日就在我這大帳中設宴款待侯爺,必有厚禮相贈。不過飲過酒後,我們就要遠行了。」

「這場雪下的不小啊,看這天氣,晌午後怕還會再下一場大雪哩。」韓奕冷不丁的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冬天日子不好過啊。這慶州城裡頭的人,這時月里哪個不是窩在家裡燒著炕,就等著過年哩。我這個陝西沿邊安撫副大使不好做啊,昨天一夜慶州轄境怕又是凍死了不少人畜,眼看就要過年了,辭舊迎新,溫飽都不能保證還奢談什麼過年?一到正月里,朝廷年假后,說不定就會行文斥責我巡撫不力啊。」

「是啊,冬天不好過啊……」拓跋雄有感而發,他及時止住了話頭,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一上來便在韓奕面前『露』了底。

「拓跋族長怕是誆我,你們殺牛族家大業大,人畜興旺,這樣的大雪豈能難得了族長嗎?」韓奕伸直了腳丫子,湊近柴火,腳上傳來的明意,讓他臉上掛著一層十分愜意舒坦的神情。

「侯爺說笑了。我們殺牛族雖然在這方圓三百里算是比較大的一族,但哪比得上你們漢人,你們有房子住,有絲織的衣裳穿,還能種地打糧食,就是會打鐵會做木活的,憑手藝也能混口飯吃。我們蕃人就只能養牛養羊,風吹日晒,勉強填飽肚子罷了,就怕雪災瘟疫。」拓跋雄道。

「你們漢人耕地織布打鐵行商,我們蕃人養牛養馬兼狩獵,各自習『性』不同,不必強求雷同,各自相安無事便好。我們殺牛族人『性』野,但也不曾冒犯了官府,本想安居樂業,與世無爭,生老病死全靠上天憐憫,如今也只恨這屬非份之想。侯爺身份尊貴,又是見過大世面的,不知這如何解釋?難道是我殺牛族不該享有太平嗎?」

「拓跋族長養過駿馬嗎?」韓奕突然問道。

拓跋雄對韓變這種隨時轉換話題的談話方式很不適應,他有些不高興:

「我們殺牛族,不是只養牛的。馬既是我們財產,也是我們的糧食,還是我們勇士與敵人戰鬥時最可信賴的朋友!」

「那麼你們養一群馬時,這群馬匹中總會有一兩匹看不上眼的劣馬吧?」

「那當然。劣馬是不能當做戰鬥中的同伴使用的,它們也不配享用最好的草料最細心的照料。它們只能被挑選出來,要麼被閹掉充當挽車的勞役,要麼在飢年被宰殺后當做糧食!絕對不能讓劣馬有機會交配,我們需要有最好血統的駿馬繁衍後代!」

「很好,劣馬便是害群之馬,留它不得。推而廣之,當一群人當中,有一兩個不肖之徒,那是不是就是這『害群之馬』呢?」

「當然是!」拓跋雄似乎明白了韓奕的話意,他也是精明之人,否則他就不可能在年紀輕輕時代便被族人擁戴為族長,拓跋雄趁機反問道:

「誠如侯爺所言,一群人當***了不肖之徒,那便是『害群之馬』,就是不知侯爺如何去處置這人當中的『害群之馬』?」

「『害群之馬』當然是要除掉的,可族長能否告訴我,一群馬當中因為出了一匹劣馬而將所有的公馬閹掉呢?一群人當中因為出了一兩個壞人,我們是否就將所有人當作壞人拒絕呢?」

「這……」拓跋雄愣住了。

「本侯再問一句,族長能否因為有一個人冒犯了你,就認為所有人都是你的敵人?」韓奕接著問道,「人生在世,我們不能選擇誰充當自己的敵人,但是可以選擇成為誰的朋友!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利箭!」

拓跋雄眉頭一緊一松,忽然笑了:

「呵呵,侯爺果然能言善辯。我被你駁的無話可說,受教了!」

既便如此,他話鋒一轉:

「我們蕃人講究快意恩仇,恩怨分明,侯爺對我有恩,我自會報答你,至少你在我族帳中,可以暢懷飲酒吃肉,沒人會為難你。但是侯爺莫要因為這個便天真地以為可以說服我!」

「族長認為,野雞族靠得住嗎?」韓奕挑明了說道。

「哼,總比你們官府強取豪奪好的多!」拓跋雄冷哼道。

「族長這話怕是言不由衷吧,我聽說野雞族與你們殺牛族有世仇,他們怎會跟你們一條心?即便是他們收容了你們,你就甘心聽李萬全的號令?弱肉強食,將來世上也許還有野雞族存在,但殺牛族不會有了,因為殺牛族中的男子將會為野雞族而戰,而殺牛族中的女子將會為野雞族男子生育子孫後代!」

「我自有分寸,不勞侯爺費心!」拓跋方寸有些『亂』了。

「拓跋族長想和李萬全聯合,又想暗地裡小心,防止被他吞併嗎?那如此一來,你們還敢與我官軍交戰嗎?須知一副車轅兩匹馬,如果兩匹馬各自往它處去,不往一處使力,這車還能走得動嗎?」

「或許李萬全想的跟你一樣呢,他要防備你從背後向他放箭,更何況你不久前親自帶著牛羊去折令公軍前迎奉,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折令公也可以放出謠言,說你拓跋雄只是得了官軍的好處,佯裝投靠野雞族,實際上卻是官軍埋藏在李萬全身邊的一支伏兵!」

「我要是李萬全,就驅使殺牛族的戰士為前鋒,與官軍交戰,坐山觀虎鬥,既殺了官軍,又報了世仇,還讓自家戰士保全了『性』命,一舉三得,豈不樂哉!」

韓奕充分發揮自己的才智,分析種種可能,直指殺牛族人最憂慮的地方,明顯說動了殺牛族人。

拓跋雄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就是那些站在他身後的粗野漢子,也不禁全都變『色』。

他見殺牛族人意動,連忙趁熱打鐵:

「拓跋族長,三思而後行啊!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葯』可賣,今野雞族一心與我官軍作對頭,其心可誅,族長如若決意與野雞族聯合,那便沒有了回頭路。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可是,那張建武欺人太甚,殺我子弟,此仇不報,我拓跋雄有何面目統領全族?」拓跋雄恨聲說道,「侯爺空說無憑,昨日有張建武,今日我若聽了侯爺的勸,明日恐怕會有李建武,後日有趙建武,騎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那好,就借張建武那廝的項上人頭來作憑證!」韓奕坐直了身子,目光變的凌厲起來,「若為殺牛族血洗了恥辱,拓跋族長將如何?」

「如果這樣,我們自然是歸附官軍,永不言叛!」

「素聞蕃人重諾,言出必行,不過本侯不是蕃人,請拓跋族長體諒一二!」

韓奕言下之意,他也信不過拓跋雄的口頭承諾。

「你我歃血為盟,讓神明作證。就不知是否是我拓跋雄高攀了?」拓跋雄胸中激『盪』。

「正願如此!」韓奕也大聲說道。

拓跋雄當即命族人牽來幾匹白馬,党項人以白為貴,以九為尊。他一時湊不齊九匹純『色』的白馬,只好找了幾匹有雜『色』的馬匹勉強湊數。

請來族中巫師沐浴更衣,殺馬祭天,戴著假面作法,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辭,殺牛族人自拓跋雄及以下,個個神情莊重。

如此隆重儀式,這已經足夠體現出拓跋雄的誠意,對於蕃人來說,這個儀式便是金科玉律,神明的力量是他們不敢違背的。

「長生天在上,神之子民拓跋雄與尊貴的北海侯結為兄弟,願一生扶持,永不相背。如若違背您的旨意,我願化為山上的頑石,生生世世被風吹雨打。」

「我韓奕,雖非蕃人,但與拓跋族長相見恨晚,今與他結為異姓兄弟,一生扶持,共圖富貴安康,永不相背。如若違背,願受烈火焚身,五雷轟頂!」

一番隆重紀念,韓奕與拓跋雄二人歃血為盟,擊掌盟誓,永不相背。

「好,酒我也喝了,肉我也吃了,我要與兄長告別了。」

一番痛飲之後,韓奕起身告辭。

「兄弟,你我剛結拜為兄弟,怎能這麼快就要分開?」拓跋雄訝道。

「兄長忘了,寧州刺史張建武的腦袋,還寄存在他項上,等著我去收割呢!」韓奕笑道,「我不曾因為與兄長結拜了,就忘了之前我許過的諾言。」

要不是臉上酒氣『色』重,拓跋雄一定會臉紅,韓奕主動提起這茬,卻更讓他由衷地欽佩韓奕也是重諾之人。

韓奕雖然與拓跋雄結拜,但他不會天真地以為,從此殺牛族人就會真的跟他一條心。威服蕃族,要麼是韓奕所代表的官府具備蕃人不敢抗拒的實力,要麼就是用利益捆住蕃人,或者是兩方面兼而有之,恩威並重。

韓奕相信自己將來會做到這一點。

今天與拓跋雄結拜,力挽一場禍事,擴大了朋友範圍,這是僅靠折從阮的大軍所不能做到的。這也是一個好的***,既屬於韓奕,也屬於大周朝穩固西北以至向更遠的河西開拓的開始。

放下心中長遠的考慮不表,韓奕悄悄抹去拓跋雄心中的一絲尷尬,莊重地說道:

「老實說,我欲取張建武項上人頭,倒不全是為了殺牛族人。在軍言軍,軍紀似鐵,高於一切。在官言官,為官不為民護民,不如一抔狗矢爾,慶州前剌史郭彥欽便是明證!若以國朝法紀而論,則張建武必斬,只怕污了我的佩刀!小弟去去便來!」

「兄弟,你人手不足,不如我親帶族人與你同去?」拓跋雄有感於韓奕的真誠,主動說道,「再說那張建武現駐軍在我的殺牛嶺,這一場大雪,他想必也被困住了。兄弟需要嚮導!」

「兄長只需給我幾名嚮導便是,至於人手則不必了。」韓奕不經意間,抬頭往遠處的山脊望去,遠遠的見幾面旗幟正迎著寒風飄揚。

折從阮的大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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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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