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劇變㈥
第一百一十八章劇變6
山外的動靜,野雞族人在第一時間就覺察到了。
與上次交鋒不同,這次野雞族人似乎有了不祥的預感,各種跡象表明一場大仗即將爆發。族人們竊竊私語,議論著山外官軍與群蕃會盟的事情,諾阿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進族長李萬全的牙帳。
「義父!」諾阿輕聲喚著。
李萬全皺著眉頭,正在思索著,直到諾阿喚醒了他。
「嗯,諾阿,坐吧!」李萬全抬起頭來,示意諾阿坐到面前。
「義父,族人們私下裡議論紛紛,人心不穩吶。」諾阿有些焦躁。
「唔,你都聽到了甚麼?」李萬全問道。
「傳言說,有些部落向官府借了糧,結果回去的路上被人搶了糧食,還死了一些人,說是我們野雞族乾的。這根本就是污衊陷害我們!」諾阿憤怒道。
「諾阿,你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這一次,你的方寸已經亂了!」李萬全感嘆道。
「我……」諾阿臉色變的很難看,支吾著道,「我……我只是擔心,擔心官府亡我之心不死,這分明是官府栽贓陷害我們野雞族。」
「是啊。官府怎麼會這麼好心,居然借給蕃人糧食?前次我聽說那個姓韓的與諸蕃頭人們會獵,故意將我們野雞族人撇在一邊,我就覺得有些不妥,這次終於應驗了。官府處心積慮對付我們,還是不忘我們與官府之間的過節,我以為我們可以和平相處下去哩。」
李萬全神色憂慮。
「義父,你聽說了嗎?這次官軍與群蕃會盟,他們居然揚言計劃著要瓜分著我們的牲口、女人,還有我們祖先一直佔據著這片土地。官府這一招狠吶,總會有蕃人看到好處,被官府鼓動了起來,甘願做官軍的走狗和箭矢!」
「你這是聽誰說的?」李萬全驀地坐直了身子。
「是山羊族有人偷偷告訴了我,這個消息絕對可靠!」諾阿滿臉憂慮之色。
李萬全神色大變,顯的有些蒼白:
「諾阿,我的方寸也有些亂了啊。」
「是阿,義父大人明鑒,我們野雞族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諾阿伏在地上,重重地以頭叩地。
「難道就沒有與官府和平共處的餘地了嗎?」李萬全顫聲問道。
諾阿抬起頭來,他從李萬全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或許義父真的老了,在即將到來的強大敵人面前已經喪失了反抗的勇氣。
「聽說就連葫蘆河最南邊的妙娥、延家、熟嵬都有受到邀請,我們與這幾家隔著太遠,根本就沒甚麼過結,連他們都加入了進來。自從那姓韓的來到了慶州,孩兒就覺得有些不妙,此人與別的官軍將官不同,他陰險狡詐,不以蠻力硬幹,先是與我們的死敵殺牛族結為盟友,又用小惠利誘各個部落對官府好感,緊接著又栽贓陷害我們,挑起各個部落對我們的仇恨,這實在是我們的死敵。我看不出還有比這姓韓的更可怕的敵人!」諾阿道。
李萬全點頭道:「諾阿,事實既然已經發生,我們不能為過去懊悔,還是著眼於現在吧。諾阿,依你看,我們這次還有退路嗎?」
「沒有!」諾阿篤定地答道,「打仗總會死人的,逼急了我們,官軍也不會毫髮無損。如果我是官府老爺,肯定會主動招降的,但義父大人,我們與官軍休戰了整個冬天,您看到官府有主動納降的舉動嗎?沒有,根本就沒有,官軍似乎將我們忘了,我們實在太大意了。官軍如果想在這橫山以至南邊更遠的隴山佔穩腳跟,讓所有蕃人害怕,他們就必須立威啊,所以我們野雞族就成了官軍的試刀石了。」
「不,諾阿,你判斷的沒錯,你早就提醒過我,只是我沒能放在心上。如今的官家已經不是從前的官家,橫山內外只能有一個主人,只可惜我們蕃人一片散沙,不能團結。派出使者,談和若是不成,那就與官軍一決雌雄吧!」李萬全下定了決心,展現出當家人的決斷與血勇。
出乎李萬全的意料,諾阿搖頭道:「義父,萬萬不可尋求決戰!」
「諾阿,你這個懦夫!」一個聲音從帳門外傳來,緊接著進來一個年青的身影,正是李乞埋。
自從被官府放回,李乞埋對諾阿的怨言越來越盛,因為他相信正是因為諾阿的堅持與拖延才讓自己在慶州大牢里遭了大罪,同時也因為諾阿成功地組織對官軍進剿的抵抗,讓官軍無功而返,在族中威望與日俱增,這讓李乞埋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威脅。
「住口!」李萬全怒道,「現在已經到了我族生死存亡之時,你這個畜生怎能另生挑釁之心?坐下!」
李乞埋瞪了一眼諾阿,一屁股緊挨著李萬全坐下,與諾阿面對面,這彷彿是在提醒諾阿,你不過是個奴僕!
「諾阿,你有何打算?」李萬全怒氣稍減,問道。
「走!」諾阿言簡意賅。
「走?哪裡去?」李萬全感到不可思議,「難道你要我放棄我們祖先世代居住的這片沃野與山嶺?」
「諾阿,你瘋了!」李乞埋出離憤怒了。
「是的,義父,留下來,我們只會有身死族滅的下場。如果我們遷走後,或許還另有生機啊。」諾阿再一次重申自己的主張。
「父親,孩兒說的沒錯,諾阿真的瘋了,他已經被官軍嚇破了膽,成了膽小鬼。膽小鬼其實不可怕,可他居然想逃走,就這樣輕易地放棄祖先留給我們的寶貴土地。父親,快殺了他吧,要是讓族人們知道諾阿竟然是這樣的人,那我們野雞族恐怕就要崩潰了。」
李乞埋怒急而笑,語氣卻偏執地像深山裡的烏鴉,陰沉而可怕。
「義父明鑒,我諾阿不是膽小鬼,我只是替族人長遠考慮。天大地大,我們越過橫山去,橫山北麓也有可觀的沃野與草場,那裡的部落並不強大,我們可以擊敗他們,在那裡站穩腳跟,奪取足以養活全族人的土地和牧場,並且一旦我們去了那裡,就會擁有一個盟友!」
諾阿再一次伏地叩頭請求道。
「夏州李彝殷嗎?」李萬全眼裡一亮。
「是啊,義父。李彝殷並不服汴梁朝廷,因為蕃人就是蕃人,我們自己做自己的主人,何必要向漢人皇帝屈服?李彝殷的部落強大,擁有夏、銀二州,雖然並不敢公然反抗朝廷,但誰都知道他與朝廷是兩條心,他比我們更需要盟友,因為他有野心啊!」諾阿道。
夏州李氏(拓跋氏)家族的名聲,遠近聞名,諾阿也曾去過夏州聯絡過李彝殷,親眼看過李氏如何統治橫山東北麓無定河邊,很顯然諾阿是個有心人,他已經看出李彝殷家族表面恭順之下的野心。
「哼,諾阿,你這是妄想。我們離開了腳下這片土地,就是一隻孤狼,時刻忍受飢餓的折磨,不停地打仗,這難道是我們野雞族人應該過的日子?」李乞埋忍不住罵道,「況且,雖然傳說中我們野雞族與拓跋家系出同源,但一旦我們與李彝殷做了鄰居,總有一天會被他吞併了。諾阿,你敢說這不可能嗎?」
「這……」諾阿一時語塞,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李乞埋在自己心目中的智商地位。
「諾阿,你不用再說了。這一次乞埋說的對,長生天在上,我不能拋棄祖先留下的土地,否則我死了也無法面對躺在地下的祖先,你讓族中男子準備戰鬥吧。」
李萬全打斷了諾阿的話,頓了頓又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可能,還是要與官軍談和的。這百年來,這裡都是我們蕃人的家園,難道世道要變了嗎?」
李萬全雖然心懷憂懼,但他仍然活在昔日時光之中,就像唐朝皇帝頒給他祖先的官職時一樣,漢人皇帝是管不了蕃人的,反而需要遷就他們蕃人的。
這是李萬全的認識,但改變不了韓奕的堅定目標。
殺牛嶺,官軍磨刀霍霍,折從阮抓緊時間召集部下軍將商議軍情,而韓奕迎來了自己的老部下們。
昝居潤、沈義倫、劉熙古,還有薛居正四人先後來到慶州,聞聽韓奕與折從阮皆在軍前,只好同赴殺牛嶺。那位陳觀陳某人自然是不願過潼關來橫山邊州任職,王峻只好找個理由替這個心腹阻了這份差遣,仍由薛居正接任慶州刺史。
薛居正成了韓、王之爭最大的受益者,可謂是超擢,為朝野所矚目,他知道自己全是仰仗韓奕的提攜,才有如今的地位,但他表面絲毫看不出任何喜形於色的模樣來。
韓奕則不這麼看,能入他法眼的都是既有能力又有經驗且都是本份之人,這昝、沈、劉、薛四人恰恰是這樣的文人,俱有宰相之材,再說他們都曾在韓奕手下任過職,各自秉性熟悉,韓奕使喚的也方便。
「諸位,尤其是昝兄與薛兄,未經與你們商討,將你們從汴梁那花花世界調到了這邊州窮州任職,對不住了!」
韓奕開場白寒暄了一下。
這幾人當中劉熙古年紀最長,年近五十,此人文武雙全,但長期擔任下僚,因為韓奕才「官運亨通」。雖然他跟宰相范質有同窗之誼,身份特殊,不管怎麼說,在旁人看來劉熙古是韓奕的「人」,因此投靠韓奕最晚的劉熙古隱然成了四人之首,代表答道:
「韓侯客氣了。吾輩起於寒微,沒有那麼多虛套,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罷了。今韓侯與令公有志於為國朝開疆擴土,吾輩願效微薄之力!」
「好!人人都說人在京師好做官,其實對於真正有志向的人來說,這邊疆才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地方。一窮二白,蕃漢雜居,但只要我們的目光向北越過橫山,向西越過隴山,天大地大,書生也何愁不能搏個萬戶侯呢?」
韓奕與四人走出牙帳,站在高高的山崗上,舉目往山腳下望去。
橫山巍峨,殘雪未肖,黑黝黝密林之間的草旬上,來自各個部落的人馬響應韓奕的號召,舉著各色旗幟,向著殺牛嶺集結。
最顯眼處,「周」字大旗迎風飄揚,大旗下士氣高漲的周軍健兒吆喝聲此起彼伏,在群山與密林間久久回蕩:
萬勝、萬勝!
韓奕任憑初春的寒風從領口灌入他的胸膛,滾燙的胸口似有生出一股豪氣,炯炯有神的目光穿雲裂空,要將這橫山的歷史真正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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