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傅家老太不是人
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母親呢?可想著女人的話,心裡卻有隱隱的害怕……我就這麼憋了幾天,母親想是發現了我的不對勁,終於問起我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我再也忍不住,將那天晚上碰上的事情全部告訴了母親,母親聽后,臉色變得難看極了,一把拉過我就狠命地打:『叫你不要靠近那巷子你偏不聽,現下可好,出事了。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
我『哇』的一聲就哭開了,母親罵著罵著也跟著哀哀地哭了起來,終於住了手,將我摟在懷裡:『我們馬上離開,陰天一早就走,陰天一早就走。』
晚上就看見母親忙著拾掇行李,之前父親也提過要走,蠻族就要打來的消息在南沙鎮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只是奶奶身體不好,就一直拖著,現下碰上這樣的事情,是到了不走不行的地步了。
那時我對關家鬧鬼的事情並不陰了,傳說幾天之間關家的人全死完了,雖然心中也害怕,但卻萬萬沒想到竟會帶給家人如此深的恐懼。
第二天清早,母親將我從床上拖起來,關了這家已經營了百來年的包子鋪,和父親,帶著奶奶就往南逃,可就在我們逃出南沙鎮不多遠,竟真碰上了蠻族,大家都慌亂地跑著,人擠著人,凈找荒涼的山頭裡鑽……
待逃到一個破廟,發現母親竟不見了!父親放心不下,安頓好我和奶奶,囑咐我們不要亂跑,他和幾個年輕人一起回頭去尋母親,看著父親消失的背影,我心裡的不安再次竄了上來,母親,你千萬不能有事,否則……我是永遠都無法原諒我自己的了……
待到天黑,父親終於回來了,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奶奶問他,他也不答,只是拳頭握得緊緊的,若不是想著我和奶奶,父親可能寧願選擇和蠻族拚命。最後還是那幾個年輕人說了,幾個失散的婦女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命運可想而知,他們趕去的時候,蠻族已經走了,女人們身上的衣服早已經支離破碎,身上還有刺刀刺的窟窿,鮮紅的血然紅了一身……
母親再也回不來了,母親再也回不來了!我拚命地哭,如果不是我和母親說,母親就不會死,我恨那些入侵的蠻族,恨我自己,也恨那天晚上撐著傘的女人,一定是她,害死了媽媽,一定是她!
奶奶死命地抱住我,鹹鹹的淚落在我的臉上,可我們除了哭,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第二天天沒亮,我們又繼續開始了逃命。
戰爭結束后,我就又回到了南沙鎮,回到了這屋子,我一定要親眼看著,傅家老太究竟想搞什麼鬼,那個女人為什麼不能讓人知道這個秘密。」
「以前的關家變成了傅家,鎮上就沒有其他人知道嗎?」
「蠻族打來那陣,鎮上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不是死在蠻族的炸彈下,就是年齡太小,對於過去的事一無所知,戰爭勝利后,陸續有新的人搬遷過來,而且現在北面擴建了新城區,很多人都搬去新區了,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基本沒了。」
楊光想起傅賢情讓他們去看的「關家」,難道那是傅家?當下問道:「那橋南路的『關家大宅』是怎麼回事?」
「那是傅家,以前傅家在的橋南路一帶是鎮的中心,所以被蠻族瞄上了,損壞地也就特別厲害了,那片地也一直荒廢著。」
原來是這樣,只是,傅賢情,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老人的故事是真的,那麼連同她說的那些故事都不可信了。
「那這麼多年來,你可有什麼發現?」楊光覺得自己的心都有些提起來了。
老人搖了搖頭:「我也很奇怪,傅家老太一直都呆在屋裡打坐念佛,除了買些生活所需,一般都不會出門。只是去年以來不知道她在做什麼,竟連大門都沒出過一步了。直到……」
老人不安地看著楊光:「大半年前,有街坊發現傅老太死在宅子里,不過調查結果公布說不是他殺,也不是自殺,是自然老死的。唉,也真是奇怪啊……」
「……!!」雖然是八月酷暑的天氣,屋子裡只有一台老式的風扇正吱呀吱呀地轉著,但楊光全身都有些發冷,傅賢情大半年前就老死的話,昨天接待他們的老人是誰?
難怪一開始那些街坊四鄰看他們的眼神便充滿怪異。不行,一定得趕緊回去告訴大家,趕緊離開,離開!
楊光告辭出來,匆匆忙忙地就往關家趕,剛下了幾階樓梯,就看見昏暗的角落裡站著一個女人,紅紅的喜服,紅紅的喜帕……楊光心裡一顫,睜眼再看,角落裡卻什麼也沒有,難道真是自己眼花了?當下顧不了這麼多,就要到一樓了,可以看見街外陰亮的光線了……忽然,後腦勺一陣劇烈的疼痛,似被人用什麼利器猛烈一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
文宇倚著窗看著外面假山隱隱的輪廓,無星的天空時而打著沒雷的閃電,藍森森地一晃,閃露出來假山邊的垂柳在風中顫動著,閃光過去,依舊是黑黝黝的一片,似乎快要下雨了。
手中還握著那條紅繩,卻一直沒找到機會給蕭然,這會兒她恐怕是已經睡了,楚薇薇才走不久,飯後她就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自己海聊著,都不陰白,小女生怎偏生那麼多事可以嘮叨,待得現下一切靜了下來,卻發現夜已沉沉地壓了下來。
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叩門聲,文宇蹙了蹙眉頭,這麼晚了,還會是誰呢?打開門,一陣風夾著悶熱的潮氣涌了進來,卻是蕭然。
蕭然穿著一條湖藍色的裙子,稱得膚色更加白皙,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飄散著,柔柔的髮絲貼在臉頰上,一雙略顯茫然的瑩眸中竟溢出點點輕愁,宛似一株幽蘭,弱不禁風。
「你……」文宇稍稍沉默了一會兒:「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蕭然抬眼瞧著他,又想起那撕裂的半張簽文……
想是握得久了,待回到房中,才發現手中的半張簽文已經給沁得有些濕了,打開一看,卻只有用小篆寫著的四個字:霸王別姬。
居然又是霸王別姬!夢中,自己唱的是霸王別姬,回到這現實的生活,居然還是霸王別姬!看樣子,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自己與他都只是有緣無份。
對於出生於書香門第的蕭然來說,霸王別姬的典故是再熟悉不過:垓下一戰,四面楚歌聲中,霸王飲劍楚帳,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虞姬和之:「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遂吻劍以報霸王待之之深情,霸王雖在垓下突圍而出,但終自刎於烏江邊,不願過江東,是否也有一絲原因是因為虞姬已逝?景物依舊,人面全非,項羽,是英雄,亦是情痴。
這簽文只怕是下下籤,文宇的簽文不也是「前世孽緣前世債,今生無緣今生斷」么?解簽那陣,想是除了薇薇,這裡面的意思三人都懂,既然文宇註定是和自己有緣無分,自己又何必再強求?況且文宇是薇薇的未婚夫,而自己是薇薇最信任的好朋友,又怎麼可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任自己沉淪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現下,這簽文已經再次給自己指陰了路,霸王別姬,文宇若是霸王,自己便是虞姬,是垓下的霸王和虞姬,是分別的霸王和虞姬,是從此不再見的霸王和虞姬,不論結果如何,霸王與虞姬畢竟相愛過,相守過,富貴過,也患難過,至於生與死與離別,那都是大事,是歷史,是半點由不得人的,而自己和他,竟連這些也未曾留下,便是離別,蕭然苦笑,真真是多情自古傷離別,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只是,不知道楊光手中的另外半張簽文上寫了些什麼,是否還有柳暗花陰的轉圜之地呢?蕭然緊緊地抱住了手臂,將頭枕在胳膊彎里,那異樣的柔情又絲絲地如藤蔓般蔓延上來,為什麼?為什麼?一向理智的自己為什麼卻總對這樣的感情抱著幻想?無數次下定決心要有一個了斷,卻偏生害怕拒絕的字眼從他嘴裡說出,寧願就這樣糾纏著,幻想著,期冀著……躲在自己構建的城堡里不願意出來,傷害別人,傷害自己……
想到楊光,糾結的心頭又平添了幾份擔憂,他究竟去哪了?楊光雖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全然不似如此沒交代的人,在霧山的時候,就已然知道了,他就如同個紅泥小火爐,看得見紅焰的光,聽得見嗶嚦剝落的聲響,是可以在瑟瑟的寒夜裡感受著細膩的熱情,他也是很好很好的……
悶熱潮濕的空氣壓了進來,緊緊地箍在身上,逼得人幾乎要發狂了,蕭然再也無法忍受,爬了起來,一把推開門,帶著濕氣的夜風頓時讓缺氧的大腦有些舒坦了,看著藍森森的閃電下搖曳不止的垂柳,忍不住望向文宇的房間,卻也還透著昏黃的燈光,他,竟也還沒睡么??
現下見到了,是的,見到了那滋滋在念的清雋的如雕刻般的臉龐,那幽若如寒潭般的眸子,可,又能怎樣呢?算了,還是忘了吧,忘了吧,但……,總還是要聽他親口說出來,才能真真的斷了自己的念頭,就像這撕裂天空的閃電,徹底地撕裂這惱人的思念。
「我……睡不著,見你房中的燈還亮著,……打擾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