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浮沉故夢墨凝歌（十）
靜默了頃刻，他又低下了頭，展開了手中緊緊握著的紅色捲軸。
手中握著的，是昔年盟下誓約，許下終身的婚書。故人不在，婚書仍在。即便知道一心人已不是一心人，可他卻始終不忍捨棄這封凝結了太多情意的婚書。
一字一句，凝結的，皆是烽火亂世中，情深似海的真情。
那段崢嶸歲月，那個風雨飄零的時候，在家國面前，兒女情長竟是那樣的卑微。可即便這樣，彼此的情意卻絲毫沒有動搖。
於青萍之末，烽煙之境，結為夫婦。那個山河破碎的時候，盼得的是河清海晏，時和歲豐，花前月下，與子長情。
可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候，偏偏卻……
罷了，罷了，是自己先有愧於她，又怎能怪她？她尋得了自己的幸福，總比一個人默默的守著孤獨七年要好吧。
這一切的苦楚，留給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楚歌四面風雪沐，許卿歲月靜好，落墨溶白溫酒寒，願君不負初心……」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他望著那昔年傾情書下的字跡，一字一句的念道。
每一字，如有千鈞之重，直直的墜入他的心底。
越看著那雋秀的字跡，他的心便愈發的痛，他摩挲著那字跡，聲音沉沉，「沐歌，我們昔年在戰火紛飛的時候，許下白頭偕老的誓言，你還記得嗎，你應該早就忘了吧。」
「是啊，你已經有了家，有了孩子，又怎麼會想這些呢，我真的是痴心妄想了。罷了，至少我曾經擁有過與你的那段相濡以沫的時光，便已足夠。」
他又望向了那梅樹，眸光閃動了一下：「從此以後，便由這株像極了你的紅梅樹，和昔年歡好時的記憶，陪我度過這淡而無味的餘生吧。」
「叔叔！」正在黯然神傷中，忽而聞得一個奶聲奶氣的童音在叫自己，一個白白嫩嫩的小手在拉著自己的衣袖。
他轉過身，只見一歲的孩子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在望著自己。可當他看清這個孩子的面孔時，心竟猛然一顫。
這個孩子不就是……不就她那天在學堂外接的孩子，那個男人抱在懷中的孩子嗎。
今日自己碰上的，竟然是她的兒子！
他那一雙眼睛生得真好看，眸中的秋水猶如夜空中閃亮的星光，與她那秋水剪影的雙眸不謀而合，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望一眼，便忍不住心弦扣動。
與她這樣相像，果然是她的兒子，只是，這是她和別人的兒子啊。
思歸用一雙純凈的雙眸，帶著祈求的看著溫墨白，軟聲軟語地開了口：「叔叔，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幫我折下這株梅樹上一枝紅梅花好不好？」
看到了她的兒子，他心裡雖然有一絲絲難受，可卻莫名添了一些親近的感覺。可能因為這是她的骨血，與她相關的一切，他都會覺得親切吧。
這微不足道的請求，他又怎麼會不幫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呢。
「當然可以。」溫墨白十分愉快的答應了下來，並在這株紅梅樹上折下了一枝紅梅，並蹲下身，遞到了思歸的手中：「給你。」
思歸雙手接過了那枝梅花，粉嫩的笑臉瞬間喜笑顏開，並輕輕的在溫墨白的臉上親了一口，開懷道：「叔叔，謝謝你，你真好！」
這小小孩童初次見了自己，竟對自己如此做出親昵的舉動，倒好像自己是他熟識的親人一般，他不覺震撼。
一股暖流湧入了他的心底，望著他那純粹的雙眸，他的心中生出了好些親近之感。倘若這是自己與她的孩子，該有多好啊！
他輕輕含笑，摸了摸思歸的頭：「不用客氣，小朋友。」
他望著思歸，又問：「小朋友，你要這紅梅花做什麼呀？」
思歸看著溫墨白，如實答：「媽媽最喜歡梅花了，我要摘一株梅花送給媽媽，讓媽媽開心。」
聞此言，溫墨白的心顫了一下，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卻一點都沒有變。一如列車初遇的那一日，對梅花，還是如此的鐘呢。
看著思歸純真無暇的臉龐，他情不自禁感嘆：「你的爸爸媽媽，一定很疼愛你吧。」
「是呀。」思歸真誠地說著：「爸爸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
溫墨白心中泛起了一陣酸楚，是啊，多麼和樂美滿的一家三口呀。
卻哪知，思歸向前走了一步，竟不想身子一晃，口袋六色的水果糖全都撒了出來。
「哎呀。」思歸驚叫：「這是我給媽媽買的水果糖，不能弄髒了呀！」
他蹲下身，用白皙的小手一顆一顆的撿著落在雪地上的水果糖。見此狀，溫墨白也幫著他一塊去撿著水果糖。
可是當他看到這水果糖的時候，竟不由得震驚了一下。
水果糖……那是他們昔年的回憶啊。
他曾對她說過，若是心中苦澀，便含一顆在口，便會驅除心中的苦澀。而如今，她已成家，她的兒子卻又給他買了這樣的水果糖……
「孩子，我問你。」他握住思歸的肩，嚴肅道，他的心劇烈的起伏著，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你說這些水果糖是給你媽媽買的，你媽媽她很喜歡吃這樣的水果糖嗎？」
「對呀。」思歸如實說：「媽媽時常會說，吃一顆水果糖，便會驅散心中所有的苦澀。媽媽雖然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但我知道，媽媽她其實很辛苦的。」
「媽媽經常一個人一邊吃水果糖，一邊流淚，我知道她是在想爸爸。我多給媽媽買一些水果糖，希望媽媽多吃一點，就能夠多開心一點吧。」
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愁容，「可是爸爸不回來，媽媽是不可能真正的開心的。媽媽只有見到爸爸了，才不會再難過。」
「媽媽說，只要我聽話，懂事，爸爸在遠方感受到了，就會回來。可我已經很聽媽媽的話了，爸爸卻還是沒有回來。媽媽已經等了爸爸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