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不要那樣活
高倖幸雖然沒把謝呈的話放在心上,但是周末的時候,也沒再去故意「偶遇」陸則言。
主要是她上次已經跟他甩了臉子,把自己架在那兒了,實在不知道怎麼去和他緩和關係,才能自在不尷尬。
說來說去,就是因為被拒絕過抹不開面子。
高三的三診成績出來,高倖幸路過時沒忍住去瞧了瞧,從頭看到尾也沒看見陸則言的名字。
難不成真的不會在國內上大學?
高倖幸覺得只要她無心,便不會和他再有交際。全國化學競賽結果出來,她在副校長辦公室再次看見了陸則言。
距離上次,已經十三天沒見過了。
她進副校長辦公室的時候,陸則言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背脊筆直。
「嘿!」胡淼從陸則言身側探出小腦袋,拍了拍沙發。
高倖幸這才坐過去。
化學競賽高倖幸和陸則言得了「優秀潛力獎」,其實就是參與獎,給他倆一人發了一個紅色金印本子。
令人意外的是,胡淼得了高一級的三等獎,他的獎證要在周一升旗儀式上頒發。
副校長挨個兒誇了他們一番,誇他們為學校爭光。
三人走出辦公室,陸則言走在最前邊,沒有要等他們的意思。
胡淼臉上掩不住高興:「我這運氣也太好了,聽說高考能加分呢。」
高倖幸盯著陸則言的背影,有些敷衍:「恭喜恭喜!」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得獎嗎?我參加競賽前去了『雲頂寺』,門口算命的大爺讓我把幸運數字穿身上就能帶來好運,比賽那三天我都把『6』穿腳上。」
「所以.」高倖幸嫌棄臉,「你三天沒換襪子?」
「這不是重點。」胡淼強調,「重點是『雲頂寺』真的好靈啊。」
「行,那你別呆學校了,上雲頂寺吧。」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胡淼問,「學姐,你幸運數字是幾?」
「.」高倖幸隨口胡謅,「7。」
「那你下次也試試?」
高倖幸敷衍點頭。
胡淼話題一轉:「對了,我請你們倆吃飯吧?」
「不用。」高倖幸一口拒絕,隨即眼皮顫了顫,視線從陸則言身上收回,指尖指著前方的陸則言,「主要是陸學長不會答應的。」
她這話的意思是,陸則言去,她就去。
胡淼幾步追上陸則言,與他並肩走。
高倖幸也沒聽清胡淼說什麼,只看見他熱情的側臉和陸則言挺拔的背影。
她不認為陸則言會應約。
但又希望他能應約。
沒過多久,胡淼興奮地向高倖幸跑來:「學長答應了,這周五晚飯。」
「真答應了?」
「比珍珠還真。」
「好,那周五見。」
周五,高倖幸下課直接奔校門口,她是第一個來的。
胡淼第二個來。
等了一會兒,高倖幸看了看手機,狐疑道:「陸則言真的來嗎?」
「學姐,這才下課十幾分鐘,急什麼?」
高倖幸撇了撇嘴巴。
又等了一會兒,陸則言才來,不過他不是從校內走來,而是從校外走來。
他也沒穿校服。
像是特意為了這頓飯來的。
高倖幸和胡淼給了門衛請假條才被放出去。
胡淼挑選吃飯的地方離學校不遠,但也不近,走路大概二十來分鐘。
一路上,胡淼都格外興奮,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過他也自覺,不跟陸則言搭話,就對著高倖幸叨念,高倖幸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他。
她注意力都在陸則言身上。
這幾日她心裡分析了一下,覺得應該是陸則言上次問她要不要幫忙,她態度不好的拒絕了,所以現在才連招呼都不打。
他應該是覺得自己在生氣。
所以,她要找個話題,讓他明白自己沒生氣了,願意搭理他了,他也可以跟自己打招呼了。
終究,她還是沒抹開面子主動搭話。
他們來到一家小火鍋店鋪,每人面前一個小鍋,菜都放在中間,可以轉動取菜。
食堂的飯菜早就吃膩了,高倖幸也就把陸則言暫時拋到了腦後,開始大快朵頤。
她喜歡吃泰國虎蝦,好幾次都要轉到面前,又被胡淼給轉了回去。
不過她沒說,鍋里倒還有些其他菜。
她埋頭吃,忽地就看見泰國虎蝦停在了她面前。
她順著看過去,陸則言手指按在轉盤上,骨節分明,特別好看。
她視線上移,他神色自然,連個視線都沒給。
鍋里還在咕嚕咕嚕冒著泡,周遭也是嘈雜的人沸聲。
高倖幸心想,哪有這麼巧?
她覺得陸則言就是特意的,也在心裡給自己找到了下台階的理由。
正好,胡淼起身去廁所。
高倖幸覺得,此刻就算她搭話失敗也不會被第三個人知道。
她嘴角上揚,問:「學長,你今天沒來學校嗎?」
陸則言抬眼看她:「家裡有事。」
「所以,特意來和我們吃飯?」
「嗯。」
高倖幸筷子在鍋內攪動了兩下,並未夾菜。她聽不出陸則言的態度。
想了半天,高倖幸有些吞吐,音量也低了些:「上次.是我態度不好。」
「哪次?」
「.」高倖幸神色稍愣,她不知道陸則言是真沒放在心上,還是只是好意的不想讓她尷尬,反正結果是一樣的,那事兒就算翻篇了,高倖幸扯開話題,「學長,你會在國內上大學嗎?」
不等陸則言回答,高倖幸說:「我聽說你不會在國內上大學,好奇問問。」
陸則言道:「嗯,不會。」
高倖幸有些急色,捏緊了手中的筷子:「那你什麼時候走?」
陸則言看著她眼睛,竟愣了好幾秒才說話:「還不確定。」
還不確定?
高倖幸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是應付她。
一想到他要走,而且她還連他聯繫方式都沒有,就有種憋氣的感覺。
她把時間具體化了些:「六月二十八號會走嗎?」
「嗯?」
「我生日,我想請你.」高倖幸頓了一下,「還有胡淼吃飯,算是還他這頓飯。」
陸則言收回視線,沒有說話。
胡淼正巧回來,抱怨地板太滑,他差點摔倒。
高倖幸小臉擰巴,低頭攪著自己鍋內的菜。
陸則言忽地出聲:「應該不會。」
高倖幸手一頓。
不會?
六月二十八號不會走?
胡淼:「什麼不會?我真的差點摔倒!」
高倖幸抬頭已經滿眼笑意,看著胡淼:「胡淼,六月二十八號我請你吃飯。」
「啊?」胡淼明顯有些懵。
「我生日。」她看了一眼陸則言,像是想再確定一次,帶著暗示,「學長也會來。」
「學姐,我太高興了,沒想到能交到你們兩個好朋友。」胡淼站起身舉著杯子,「來,我們碰一個果汁,友誼萬歲。」
高倖幸也站起身,心裡飄飄然,因為陸則言沒有否定六月二十八號的約。
他們倆視線同時給到陸則言。
陸則言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端著杯子站起身,和他們碰了杯。
果汁還未到嘴裡,陸則言手機便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臉色明顯沉了下去,然後走到一旁接電話。
像是遇到了急事,他走過來:「抱歉,我要先走。」
也不等他們說話,他便轉身離開。
胡淼:「學姐,學長是不是不高興?是不是覺得這些太垃圾了?我看他都沒吃。」
「一口也沒吃嗎?」
「可能也就兩三口。」
「應該不會,可能真的有事。」
胡淼這才悻悻地點頭,有感而發:「學長這人挺奇怪的,我在他身上看見了『高不可攀』和『平易近人』兩個相駁的形容詞。」
高倖幸附和:「是挺矛盾的。」
胡淼和高倖幸吃完,才發現陸則言是結了帳走的,胡淼為此星星眼又把他誇了一番。
高倖幸心情惝恍。
或許是知道他要走,所以總覺得任何突發的事情都可能讓他隨時離開。
但又覺得他不是不信守承諾的人,應該不會在六月二十八號之前離開。
陸則言回到老宅,老爺子比昨日情況更差了,已經認不出他是陸則言還是陸謹行。
陸則言問了醫生的意見,然後打了海外電話。
大伯陸勵電話沒人接,他父親陸昭推辭事務繁忙,拒絕回國。
陸則言沒回學校,拿了毯子在房內坐了一夜。
清晨,老人睜開眼睛,似乎精神了些,說想要喝粥。
陸則言交代下去,握著他的手,聽他說話。
他說他創業初期的磨難,說他輝煌時期的風光,說他對兩個兒子的虧欠。
說到這裡,陸則言兩隻手握住他:「爺爺,你沒有虧欠他們。」
老人眼睛溫和地眨了一下。
他雖是安慰他,說的也是實話。
「你留給他們很多了。」
老人眼眸卻因他這話暗了下來。
他手指握緊,像是要掐進陸則言肉里,卻又顫抖無力:「則言,你不要那樣活。」
這是老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陸則言和他並不算親近,他能讓陸家成為四大華僑之首絕不是一個溫情的人。
卻在離世之前,說了極為溫柔的話。
——你不要那樣活。
陸則言坐在四合院石桌旁,白色泡桐樹下已經落了好些花。
剛剛,一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握著他的手離開了人世。
現在,他面前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卻沒人和他說一句話。
所有人都覺得他不會疼,彷彿他就不會疼。
他並沒有親人離世的悲痛感,也沒有哀傷感。
他甚至覺得,是解脫。
有些人,生來什麼都沒有,他可以往裡面添加任何想要的東西。
可是有些人,生來就擁有太多東西,多到沒辦法再往裡面添加一絲,所有未曾擁有的便都是奢望。
道路的盡頭早就註定。
漫長又嚴苛的歲月里,看不見希望,也沒有期盼。
為老人超度的法師走過院落,踩了地上的花瓣。
陸則言睫羽顫了一下。
溫和的夕陽透過泡桐樹落在他手背上,他僵硬地翻轉手掌,那光便落在他手心。
他手指曲了曲,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