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自欺欺人
虞歡拖著行李箱上了計程車。
環形的路況高低此伏,遠處的天色有些泛灰,中央還是一片碧海潮生,雲層聚集過來,似乎在遮掩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她在網上訂下了酒店,暗自嘆氣。
說是擯棄道德羞恥心,到底還是被迷了心神,都沒好好打聽就急匆匆請假來了芮陽市。
早知道不如爛在家裡了。
不行……那樣沈覓就會來找她。
如果只是針對沈覓的話,虞歡倒也無所謂,只是他頂著一張沈翊的臉,虞歡心裡多少有點疙瘩。
虞歡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坐在了後面。
司機是個地中海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模樣看起來很親人:「姑娘是外地人嗎?口音不像是芮陽市的。」
虞歡想著那些所謂的本地人在做生意的時候會故意問客人是不是本地人,也會根據說話的口音分辨,然後繞路來增加收入。
她沒什麼所謂,只是撐著頭靠近窗戶,看著外面亮到發光的世界。
也許下一場雨會好點。
「我從連城來找我弟弟。」虞歡覺得不搭理人顯得有些不禮貌。
「哦哦,連城啊,那可是個好地方,有錢人都在那兒。你是大學生嗎?看起來很年輕啊,以後出來啊還是帶個朋友什麼的,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一個人出來不安全。」
大學生?虞歡愉悅地挑眉,沒有任何一位女士能夠拒絕關於「年輕」的誇獎,她也不可免俗。
虞歡笑了:「中國很安全,比國外要安全的多。」
國外隨時拿槍指著你,虞歡記得自己在一家咖啡廳打工的時候就經歷了,黑乎乎的槍口,那一瞬間她心臟都快要停止了。
「那倒是,我們祖國現在可比以前的強大繁盛多了。」司機也洋洋自得起來,「你在哪裡讀書啊?你弟弟是在補課嗎?……對不起,你別怪我話多,難得有個客人,我這個人閑不住嘴,一天天就開著車亂逛,有的時候一個客人都接不到,有些悶得慌……」
「我其實已經大學畢業了,首都大學法學系,在國外留學過。」虞歡道,帶著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我弟弟高三,作為藝術生來集訓,我來看看他。」
「哦……哦,那可真是了不起啊。」司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才讀大學呢。」
一路上,兩個不同世界卻又是同一個世界的陌生人相互試探。
有些人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呆的太久,連飛鳥拂過雲際的美景都不曾擁有。
酒店離江弦生的集訓點還有段距離,虞歡跟司機付完錢道完謝,就提著行李去櫃檯。
酒店小姐很禮貌地為她辦理,把房卡和電卡給她,告訴她每天會有阿姨來發免費的早餐券。
虞歡一一看過收好,背後卻傳來熟悉又有些疑惑的聲音:「虞……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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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歡可沒想到能再見到陸澄。
自從上次的拍攝事件過去后,虞歡只在手機上看到關於陸澄的新聞,關於接拍了某部網劇,又或者是出席紅毯活動。
公司一如既往的運行,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利益總是相互平衡,來源於相互制約。
怒髮衝冠為紅顏那是吳三桂,而且所謂的佳人才子也不過是美好的渲染和裝飾,吳三桂真正要的還是江山權力,至於陳圓圓,一個借口罷了。
遑論陸澄。
兩人淺談。
「你還好嗎?」虞歡微笑著問。
燦爛的笑意微微刺痛陸澄的心,雖然陳長宇沒把她放在心上,但有的是大牛攝影師為她拍。
而真正讓陸澄在意的是……
那種打量和疑惑乃至微微震驚的目光讓虞歡不解也很不爽,好像她是什麼動物園裡她從未見過的物種一樣。
門口有人進來,經紀人從電梯口下來,匆匆忙忙跑到陸澄面前提醒她,陸澄這才陸澄戴好帽子和墨鏡,她微微垂眸,掩蓋了視線。
該怎麼說?
陸澄前段時間去參加大學同學聚會,在這個聚會中,無數人炫耀自己的所得,名貴的限量版包包,亦或是百達翡翠的女士星空表,還有停車場內的紅色法拉利。
好像這是一個不成文的流程,席間有人提到虞歡,讚歎她的美貌和成就,還有人提到謝九川,說:「如果法學院女人以虞歡看齊的話,那男人就得跟謝九川看齊。」
而提到虞歡和謝九川,陸澄心中苦澀。
她看出來了。
謝九川對虞歡有著不可多得的耐心和溫柔,會在原地等著她,會在介紹她時盪起笑意,還會在面對合作商噁心的目光時將她擋在身後。
「可別說,金融院的才子沈翊跟虞歡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那個時候不知道有多人羨慕他們兩個,哎,只可惜……」
話題戛然而止,陸澄捧著酒杯,聽到這兒嘴角就露出嘲諷的笑。
滿座突然就寂靜了幾秒鐘,這種寂靜讓陸澄感覺到不對勁。
「可惜什麼?」陸澄聳聳肩,「人家現在也在一起,前段時間我還看見他們了,很親密地牽著手散步呢,估計過不久我們就能喝到人家的喜酒了。」
一堆人突然齊刷刷地看向陸澄,瞪大的眸子像是一群貓。
空氣更加安靜了。
這是什麼鬼表情,她又沒撒謊,她真的看見了。
在連城那段時間,有時候也會覺得煩心,然後偷摸摸晚上出去玩,就在一條散步的小街道上,她看見了虞歡和沈翊。
是沈翊沒錯,一模一樣的臉,連眼尾有一顆淚痣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十指相扣,虞歡乖巧地待在他懷裡,而沈翊還是那麼溫柔,在月影風蕭中低頭親吻她的唇瓣。
「陸……陸澄……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旁邊的女人面色凝重地看著她。
「怎麼了?」
這個氛圍是怎麼回事?她說錯什麼了嗎?
然後,如同天雷的聲音就傳入了陸澄耳朵里。
「陸澄,你難道不知道沈翊已經死了嗎?他都死了好幾年了……」
死……死了?那她那天看到的是什麼?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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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陸澄不知道這件事。
他們都來自小康家庭,中產階級,甚至富貴人家,她呢?她還沒畢業就憂心自己的工作,她想一飛衝天,然而事實就是寢室裡面的姑娘大部分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寓,偶爾回寢室也只會煩惱。
「哎……實習在自己家公司實習,畢業估計也就直接回家工作了。」
頗有在外面混不好就只能回家繼承億萬家產的失望。
在面對生活的艱難狀況下,一畢業就忙著賺錢,給父母匯款,找房子,選最便宜的生活用品和衣服,頂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她才碰見了謝九川,還被他瞧見了醜態。
就這種情況,她怎麼可能知道沈翊已經死了!
「還行。你也來芮陽市了啊?」陸澄皮笑肉不笑。
虞歡點點頭,為當初沒有出手相救而對她抱著淡淡的愧疚,但也僅限於此。
就像謝九川說的,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憑藉一腔熱血和衝動我行我素。
「你在這邊有工作嗎?看起來很忙,是不是要拍新劇?」虞歡問。
「嗯,來采景的,兩部劇一部電影,確實忙不過來。你呢?你是來出差?」
那麼說那件事對她影響也不是很大。
經紀人掃了幾眼虞歡,著急地催促陸澄:「還有通告要趕,晚上還有酒局,明天還有採訪,我的姑奶奶,我們走吧。」
虞歡懂經紀人那對她的滿眼乞求,於是主動跟陸澄說:「我來找我弟弟的。你先去忙吧,有空再聊。」
「好,再見。」
虞歡提著行李箱往電梯口走,剎那間,她又聽見陸澄在喊她。
那聲音帶著緊張和試探,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虞歡……你……你跟沈翊還好嗎?」
好……嗎?
她好嗎?
他好嗎?
虞歡原本矗立的身影像個優雅的淑女,無論何時都會保持脊背的挺直,代表她的尊嚴、倔強、堅持,永遠如燦爛熱烈的玫瑰,雖然滿身尖刺,卻擁有火熱美麗的色彩。
可是陸澄卻突然覺得她散發的氣息此刻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微微駝下的身軀像是花莖中早已失去了支撐的地基與水分,不過是畫皮一般的人,徒有其表。
虞歡腦海里都是怪異的長鳴,嗡嗡作響,恍惚間想到了一部電影,非常經典的日本電影,叫《情書》。
我們曾以情書寄以愛意,也曾以情書寄以哀思。
渡邊博子在雪地中昂首,任由大雪紛飛,冰瓊肆舞,對著放不下卻已經往生的愛人呼喚。
她說:「你好嗎?」
她說:「我很好。」
除此之外,她還能怎麼樣呢?
聲音在白茫茫的雪中回蕩,回應她的也只有自己的聲音。
陸澄心裡有些緊張,雖然她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不是真的見了鬼,但是沈翊和虞歡曾經那麼相愛,他死了,虞歡肯定不好受。
正當她打算再說點什麼補救的時候,虞歡突然轉過頭來燦爛一笑,眼睛里的光涏涏動人,像是清晨凝結在玫瑰上的露珠。
她說:「我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