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乾綱獨斷
慈寧宮。
紅燭高展,孫太后靜靜倚靠在卧榻邊,對正在講話的錦衣衛指揮使孫圭說道:
「你的意思是,京中有人故意散播關於吾兒的謠言,對當今天子大加稱頌?」
雖說孫圭在族中的輩分是這位孫太后的堂兄,可實際上,兩人見面,無論私下還是當堂,都是以臣屬相稱。
當然,便是直呼大名,孫圭也是不敢說什麼的。
他能有今日,做到錦衣衛指揮使的高位,憑的一不是個人能力,二也並非什麼資歷、人緣。
憑的無非是身為孫氏族人,這一得天獨厚的條件而已。
若不是這位太后撐腰,錦衣衛指揮使這輩子也輪不到他來做,鎮撫司內的老資歷大有人在。
孫圭臉上看不見絲毫的不悅,只是滿臉的擔憂。
他說道:「是,臣前日於宣明閣聽書,聽見一個喚做宋敬亭的說書人,正在大放厥詞。」
「他說,太上皇乃是傷害數十萬土木堡冤魂的罪人,本就不應苟且,而當今天子信任忠良,才是拯救大明的聖君英主。」
「哼,信口雌黃。」孫太后冷冷道:
「忠良,說的是代理兵部尚書于謙吧?在吾兒誓師出征當日去青樓尋花問柳的景泰皇帝,倒成如今的聖君了?」
「簡直是一派胡言!」
孫圭下意識的哆嗦一下,只見到孫太后纖細的潔白玉手拍打在八仙桌上,使得茶具都是憑空一躍。
只一眼,他便不敢再覬覦窺視。
「太后,常言道人言可畏,不可不防。」
「如今的這位天子,可是于謙之所以能代理兵部的最大助益。臣看,于謙便是最大的皇黨。」
「臣查到,我南北鎮撫司有不少錦衣衛千戶、百戶都暗中與郕王府的新任管家淳安往來甚密。」
「你這個指揮使是怎麼當的?」孫太后聞言,慍聲道:
「連馬順那個王振的狗腿子,也能控制得住北鎮撫司,你背後有我孫氏撐腰,還不如他?」
孫圭滿頭大汗,連忙辯白自證。
「太后恕罪,眼下南、北鎮撫司魚蟲混雜,既有曾經王振的同黨,也有暗中交結郕王府的賊逆。」
「如此短的時間,臣實在是不好下手!」
孫太后白他一眼,也不想再說什麼了,只是問道。
「宋敬亭,是什麼人?」
「回太后,是金陵城最為人稱道的說書人,據說當日他宣明閣一講,甚至堵塞街頭,雅間叫賣到了三千銀一座。」
聽孫圭說完,孫太后倒深以為然。
「你說的不錯,人言可畏,這樣下去,便是吾兒回京,也沒什麼人再支持他了。」
「你去,讓那個宋敬亭——」
說著,她默默閉眼。
孫圭立即明白,說道:「太後放心,此事臣親自去辦,一定叫宋敬亭直接消失。」
「去吧,哀家乏了。」
「告退。」
......
華蓋殿。
群臣議論紛紛,都對後宮染指國事十分不滿。
這次的不滿,正是因上次也先派朱祁鎮貼身太監興安前來勒索錢財,錢太上皇后在後宮搜集財寶私自予人的事引起。
果然如大家所料,也先又派人來了。
上次錢太上皇後幾乎搜颳了後宮所有的金銀珠寶,可換來的是什麼,是再一次的登門羞辱!
是也先拎著朱祁鎮的后脖頸子,來問他們索要天價的錢財!
這次來的依舊是興安,這次的興安,已經不再穿著大明宦官的服裝,而是換成了一副瓦剌服飾。
瓦剌服飾看起來十分威猛,穿在細皮嫩肉的興安身上,卻體現不出分毫,倒是顯得有些四不像,十分滑稽。
他得意洋洋的站在殿上,對眾人說道:
「我大元太師說了,若想放回太上皇,需黃金二十萬兩,布帛千匹,拿了錢,再說放人的事。」
一言既出,滿殿的聲討。
群臣雖說平時明爭暗鬥,可在對外時卻出奇地一致,沒有人會對這樣的門庭之辱無動於衷。
太上皇?
誰在乎!
現在不僅是朱祁鈺,所有人都盼著叫門皇帝能死在也先手裡,最好永遠也不要回大明。
他回大明,只會對所有人造成困境!
為什麼天子被俘,卻有臉苟活?
為什麼天子被俘,卻要叩關叫門,寒我大明將士之心!
于謙血氣上涌,青筋暴露,在寬袍大袖中的拳頭已經緊緊攥住。
他在剋制,剋制自己不要一拳狠狠打在這個賣國求榮的死太監洋洋得意的狗臉上!
「我大明不給。」
第一個說這話的,依舊是于謙。
「對,不給!」
「滾回去吧!」
「興安,大明待你如何,你竟做了這等小人?」
他話音剛落,殿上便是群起的斥責。
而興安,依舊站在那裡,臉上不僅沒有一點的羞恥,更是十分的囂張跋扈。
「說什麼小人,我本就是太監。」
「說什麼賣主求榮,那大同的監軍郭敬,年年向瓦剌輸送軍火,你們為何無人敢提?」
「還不是故作清高,有什麼臉面說我!」
大同監軍郭敬,王振的鐵杆門徒。
郭敬出任大同監軍,正是王振在朱祁鎮面前極力舉薦,而郭敬到了大同以後,連年向瓦剌出售大同用作御邊的軍火。
這些賣軍火的錢,有六七成都落入了王振的腰包。
也就是說,也先是在拿大明的武器在打大明。
殿上一時間寂寥無聲,卻是朱祁鈺笑道:「興安,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你回不去了——」
語落,兩名大漢將軍左右上殿,殺氣騰騰。
群臣們都十分吃驚,都已經猜到了朱祁鈺要做什麼。
興安倉皇道:「你要做什麼,我不過是代傳也先的話,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于謙冷笑:「你也算來使嗎,你不過是我大明的一條狗!」
朱祁鈺說道:「朕要借你的人頭一用,讓也先徹底絕了索取錢財的心思,你死不足惜。」
「帶下去,在承天門外當眾戰守,懸挂在德勝門城頭。」
這一次,沒有人再跳出來說需要部議而後行事,也沒有任何一個言官御史覺得這樣做是錯的。
兩名大漢將軍立即跨步上前,將不斷掙扎的興安一左一右架起,架出了華蓋殿。
於是,興安在承天門被直接斬首。
朱祁鈺用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告訴整個北京城的人們,大明,只有戰至死這一條路。
如果再和上次那樣老老實實的給錢,只會被也先一次次的勒索。
隨後,緹騎手持興安之首級,將朱祁鈺的話宣諭京師內外,一時間群情振奮,人人喊戰。
倒是後宮之中,錢太上皇后得知朱祁鎮徹底沒了被送回來的可能,哭成了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