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計生運動
長安鎮讜山密林深處,彎曲的山溪旁,有一間茅屋。
茅屋裡,小蘭露出那豐滿的乳房給一歲多的兒子餵奶,這是她第十胎。
小蘭生得十分漂亮,當年十七歲便跟了林貴生,然後兩年一胎,兩年一胎,生到第七胎時候,可謂轟動一時,惹得村裡沒得生的、生得少婆娘急紅了眼,百爪扎心地羨慕妒忌恨。
第十胎,總算求到個兒子了!在村裡再也不怕遭受歧視,腰杆子直了。想到這,小蘭的心情十分愉悅,三十齣頭的她留著烏黑的長發,大眼睛、雙眼皮、瓜子臉,都生了十胎的女人,一點都不顯老,依然豐乳肥臀、身材圓潤、有肉感且十分耐看。這很符合村裡男子眼中「好生養」的審美標準。事實上,她也確實能生。
小蘭十分疼愛這個兒子,白白胖胖,前面九個女兒抵不上這個小祖宗。眼下,這小祖宗一歲多了,到了戒奶期。可小蘭就是捨不得,恨不得擠盡奶水讓他吃飽飽的。
除了過年過節偶爾回下村,小蘭常年住山裡。除了大女兒、二女兒跟爺爺奶奶外,其他的都寄養在幾個親戚那裡。小蘭不時想起他們,心裡都十分難過,太虧欠她們了。要不是為了林家的香火,躲計生,誰願意躲在這深山老林受罪?
貴生天蒙蒙亮就起身為小蘭準備好早餐,煮好白粥,煎荷包蛋,放好!然後進山刮松脂。在那個年代,松脂能賣個好價錢,加上貴生年輕力壯,好生勤快,養那麼多娃,也不覺得有壓力,解決溫飽就行。
貴生刮完1000多棵松樹,已是下午一點左右,他匆忙回到茅屋,隨便吃點,又到深山老林里查看早前布下的陷阱,時不時能弄到點野味解解饞。
住在深山裡的貴生半個月左右收點松脂,背到鎮上賣,換點錢,然後弄些生活用品。等到黑夜,路上沒人,才回家裡,跟家人交代幾句,把錢放下,就匆匆忙忙離開,那是抓計生最嚴時代。
夜幕里,從貴生家裡到深山茅屋,有七八公里。蜿蜒曲折的山澗小道,一個身影拿著手電筒、背著生活用品著急地趕路。
茅屋裡掛起了煤油燈,那小祖宗在床上睡得正香,小蘭則坐在茅屋門前,寂靜的山澗,夜風拂面,方圓十幾里大山,就此一家。與山鳥走獸住在一起,即使世上真有鬼,小蘭都不怕了。
小蘭靜靜地聽著收音機,身子突然打了個冷顫,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此時,收音機里正播放著清純悠揚薩克斯曲《回家》,初中畢業的小蘭並不懂這是什麼歌,但富有感染力調子勾起小蘭想回家的思緒,想家裡那九個女娃了,她眼角濕潤了。
小蘭時不時看著上山的小道,自第二胎是女兒開始,為了林家的香火,已不記得在這茅草屋裡度過了幾個春秋。每次計生專干來貴生家要人,總撲個空。
貴生父母也不知道他們在哪!村裡人更不知道他們的去向,但每隔一兩年,林家就回來一個女娃,惹得村民甚是妒忌又羨慕。
林貴生這事讓鎮里計生辦的工作人員十分懊惱。抓他們,找不到人;罰計生款,眼看她家那個婆房屋,屋裡都沒個像樣的傢具,也十分為難!更可惡的是,他們還在不斷地生,不斷地將娃送親戚……鎮計生辦既無語又無奈!
最近,長安鎮計生辦接到上級紅頭文件,必須在本轄區狠抓最典型的,沒落實結紮的,重點整治那些超生游擊隊。村掛點領導不完成任務的,年尾年度考核評為不及格,取消年終獎;不作為、隱瞞包庇的、情節惡劣者,就地免職。
在泗科村,甚至長安鎮,最典型的莫過於林貴生。
新上任的鎮委周權書記。就是泗科村的掛點領導。前天抓計生動員會上,計生辦主任還重點彙報了此事。
周權書記在辦公室里琢磨著,泗科村離鎮路程有四十多公里,林貴生所在的生產隊離村委要走上三公里的機耕路,摩托車都開不進去。這傢伙還常年住在深山老林,神出鬼沒的,去哪找?
在那個沒有移動通信年代,向山要人,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何況村委會也是今年裝上固話。
這個典型到底抓不抓?抓?如何部署?不抓?我豈不是成了鎮里幹部的笑話?以為我過來也是過家家,不干事?萬一政敵舉報我不作為,抓把柄,那我的領導權威何在?
必須抓林貴生結紮!
周權書記握緊拳頭,撥通了泗科村委的電話。
「喂!那位?」
「我是周權書記,盧國強支書在不在?」
「我就是,周書記!有何關照?」
「為期半個月的計生整治運動已經開始了,我聽說泗科村最典型的就是林貴生,是吧?」
「周權書記,是這麼回事,可我們村委會也沒辦法呀!日常工作也忙得要命,全村十幾個生產隊,五六千人,不可能只盯著他這戶吧?哪有人手和時間去處理這事?」盧國強支書十分委婉地解釋道。
「我不管,貴生是你親戚?你那麼偏袒他?其他群眾都能安排去結紮,就貴生不行?你讓群眾如何想?我讓你三天摸查清楚,三天後我進村要人。」
「嘟!嘟!嘟!」周權書記掛了電話。
盧國強拿著電話愣住了。村委其他工作讓他忙死了,還要抽身處理這廝!
「生那麼多幹嘛?生得適可而止不就得了?儘是給村委找麻煩!」盧國強支書罵道,掛了電話。
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村裡都以生男丁為榮,生女為恥。林貴生的婆娘確實能生,村裡羨慕的是他能生,但又笑話她生女兒。
村裡人並不知道,林貴生已經生兒子了。
小蘭前三胎是請接生婆接生的,貴生全程配合助產,所有臨產到分娩的步驟熟之又熟。第四胎開始,小蘭的分娩都是林貴生一手操辦。
貴生後面七個娃出生,別說去醫院,連接生婆都不用。貴生的接生技術,在泗科村的醫生和接生婆都無可媲美。
小蘭著急地盼望著貴生快點回來,她很想告訴貴生,我們林家有后了。可以不用過著種原始的生活,即使讓我去結紮都願意。只要一家人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小蘭獃獃地瞎想著。
但小蘭心裡清楚,林貴生髮過誓,一定要生兩個男孩!
他那惡霸般的大伯,五個兒子。整天想方設法霸想霸佔貴生家的土地。連兩家上下田的田基,每逢春耕整田時,他大伯鋤頭一出,田基就削去三分之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大伯家的田越來越大,貴生家的田卻越來越小了。
家公家婆年紀又大,老大、老二又小,在大伯強勢下,根本出不了氣。貴生又為了要生兩個男孩,也無法暇顧及家裡。風餐露宿,晨出晚歸,躲在大山搞副業,小蘭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遠處,黑暗裡電筒火光,若隱若現,慢慢靠近,小蘭知道,心愛的貴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