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蘭陵戰役(1)
桓伊是一個孤獨的人,所以他總是喜歡以孤獨的目光去看這個世界,同時他心懷遠大理想,自小立志報國,結果便是混到現在,就僅僅是個武職參軍,區區六品。須知,桓伊清談功夫也是一流的,若是走職的路子,十幾年資歷熬下來,又有一技之長在手,在建康混個風生水起想來不在話下的。好吧,退而求其次,桓溫屬譙國龍亢桓氏,桓伊屬譙國輊縣桓氏,與譙國龍亢桓氏有血緣關係但是疏宗,就與琅琊王氏與太原王氏差不多,若是去投靠桓溫,約莫能得到重用,可桓伊也沒有。故桓伊見眼前的兩位少年郎,信誓旦旦,想要立志報國,似是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然歷經十餘載,遙望北方,群狼虎豹,窺伺中原,一聲嘆息不足言。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桓伊給蕭欽之和徐邈,好好分析了北方的軍情,這大概是他對初出茅廬的兩位少年郎,力所能及的幫助了。於是,蕭欽之的認知被顛覆了,確切的說,同一件事,在人的嘴裡,與現實中,完全是兩回事。桓伊講的很多,講的很細,可能蕭欽之要去徐州,故對這一塊特別留心。在朝廷人的嘴裡,荀刺史是一個了不得的人,出身潁川荀氏,家境顯赫,是晉朝最年輕的刺史,二十幾歲便是一方大員,能能武,然而在桓伊的口中,卻是另一副光景。荀刺史初次揚名,是因為逃司馬家的婚,這份放蕩不羈讓他被許多名士欣賞。永和八年,正值殷浩當權,啟用了荀羨,在其北伐期間,荀羨負責在後方屯田,供大軍開撥所需。結果便是,北伐不了了之,儘管荀羨沒有參戰,但陞官了,站在風口上,什麼事不用干,官自然就升上去了。永和十一年,廣固的段氏鮮卑段龕被死對頭燕軍圍攻,領兵的還是名將慕容恪,急向晉朝求援,朝廷令徐州刺史荀羨領兵救援。而荀羨畏懼慕容恪兵鋒,只是象徵性的去了外圍,當個看客,眼睜睜看著段龕被圍的無出路,糧食耗盡,落得個棄城投降的下場,而荀羨調轉兵鋒,去攻擊陽城,一個城牆沒一丈高的小縣城,斬殺了慕容蘭,向朝廷交了差。去年,荀羨領兵討伐並生擒燕軍泰山太守賈堅,但不久后,便敗於燕軍將領司馬悅明,反而給自己弄得病急。驀的,蕭欽之對徐州的前景,感到一片擔憂,跟著一個不靠譜的上司,真的好么?聽說,接任荀刺史的是另一個更加不靠譜,還是貪財的郗曇。蕭欽之一時被難住了。在廣陵躊躇了兩天後,蕭欽之還是決定要去徐州,七叔、九叔、蕭書都在徐州,不能讓他們把命白白丟在那裡。辭別之際,蕭欽之拜託桓伊,取了一份路引,沿著邗溝一路向北,三天後,終於是到了下邳,然而早有人在等著了,便是從武進出發,星夜馳騁,一刻不停歇的族長。去年出兵泰山郡,生擒了賈冰,雖然後來還是敗了,但七叔與九叔陞官了,現在是北軍校尉,七品官,手下領著不到一千號人,兩人合計領一千五百人。所以,蕭欽之剛在下邳露頭,就被一幫蠻橫的大兵給綁到了軍營,面對族長大人的無盡怒火,蕭欽之先是冷靜的分析了一遍前方軍情,而後闡述了自己的認知,最終費勁了口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服了族長大人。實際上,族長大人自從得知了蕭欽之在建康乾的那些事後,被嚇得半死,魂不附體,兩者一比較,蕭欽之來徐州也就不算什麼了。蕭欽之是鐵了心要留在徐州了,族長大人也沒什麼好辦法,還能真的綁回家么?翌日,族長帶著蕭欽之與徐邈,去往彭城拜碼頭,
去拜訪荀刺史。當族長拿出刁太守的手書時,蕭欽之這才意識到,族長大人是有備而來的,已經做好了蕭欽之不回家的打算了。彭城刺史府,荀羨雖然病的只能躺在躺椅上,然得知名震江左的少年英才來拜訪時,還是接見了。去年七叔、九叔離家之際,蕭欽之寫了一封信箋給荀刺史,不無傾慕之意,隱隱露出要來徐州的意思,已經提前打好了基礎。現又有刁太守的親筆手書,蕭欽之沒理由被拒之門外,整個接見的過程,波瀾不驚,給了蕭欽之一個八品學府櫞以及一個武職位校軍參軍,徐邈是九品,外掛一個武職參軍。拜完了刺史府的碼頭,回了下邳,族長又仔細叮囑了七叔、九叔與蕭書,好好照顧蕭欽之,便啟程回了武進。族長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大把年紀了,擔心子侄安危,特意從武進趕到徐州,殊為不易啊!......徐州治都彭城,華夏史上一座赫赫有名的城池,楚漢之爭的彭城戰役,就發生在此地。彭城,地處平原,然四面丘陵環布,北近齊魯,西瀕中原,南可進出江淮,是平原地區難得的據險可守之地,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彭城。於南方政權而言,掌握彭州,進可攻,退可守,與北方政權而言,若南下江淮,必須要拿下彭州,古來兵家必爭之地。下邳在彭城東南方,處於泗水於沂水交匯處,下緣淮河,是彭城的南方門戶,若下邳失,則彭城為孤城。七叔、九叔所領的兩軍駐紮在下邳,與其他四軍共屬北軍,統兵者為趙參將,因去歲立功,如今升為趙都尉。一軍之下,隊約兩百人,隊正一名,餘下什、伍制度,皆有蕭氏部曲擔任,換而言之,七叔、九叔所領的兩軍幾乎為私軍,全部招募流民組成。流民軍切莫不可小覷,前有乞活軍,打的胡人丟盔棄甲,後有郗鑒領導的流民軍,平蘇俊之亂,故這一千五百人,便是蕭欽之起家的資本了。那麼問題隨之而來,接下來要做什麼?經過蕭欽之與徐邈的商議后,作出了一個決定,剿匪。燕軍與秦軍,在北方摩擦不斷,晉軍與燕軍在黃河南岸經常發生小規模戰鬥,恰逢關中大旱,糧食減產,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逃荒,一些往南方跑,一些便落草為寇。民活不下去成了匪,給吃的就收編成了軍,這年頭,有吃的,誰願意干腦袋憋在褲腰帶上的活計呢?為此,蕭欽之竄戳七叔、九叔訓練隊伍,又從趙都尉那裡討來了剿匪書,經過一個月的準備,正準備出去轉轉。哪知戰事忽來,燕軍拿下了泰山、曲阜、任城之後,勢頭不減,想要繼續南下,越過泰山丘陵,攻蘭陵郡、琅琊郡,從而切斷晉軍對東莞郡聯繫,斷了晉軍對整個青州的控制。若燕軍戰略目的達到,則彭城將直面燕軍兵鋒,徐州刺史府緊急調軍開撥蘭陵、琅琊兩郡。於是,剛來一個月的蕭欽之與徐邈,便隨大軍參戰了,目的地是百裡外的蕭氏老家蘭陵。盛夏時節,炎炎灼光,北軍一行約五千步卒,外加輜重糧草,共計萬餘人的急行軍,從下邳城出,往北邊的蘭陵趕,讓蕭欽之與徐邈這兩個毛頭小子,好好的體驗了一把行軍打仗的滋味。天乾物燥,汗流浹背,沿途還有燕軍小股騎兵的騷擾,只要人數多,須得全軍立刻著幾十斤重的鎧甲,等騎兵走了,在脫下鎧甲,如此反覆,總之,徹底讓蕭欽之與徐邈丟棄了「羽扇綸巾,檣櫓灰飛煙滅」的幻想。三天後,大軍準時進入了蘭陵城,而蕭欽之與徐邈,已經累的癱倒在軍帳內,夢裡回到了江左溫柔鄉。事實上,在殺人無數,命如草芥的時代,戰爭遠比歷史書上描寫的殘酷,便是這一場急行軍,至少有十幾位軍卒倒在了半道上,沒有人會憐憫這十幾條生命。而接下來,夏日城頭的防衛戰,將會有更多的生命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