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彭州鄔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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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的天氣,像是一把火在炙烤大地,連空氣都好似彎曲了。
通往彭城的的官道上,人煙稀少,幾十輕騎賓士而過,捲起了漫天黃土,領頭的是一個黑臉少年,身高體糙,一手拉起韁繩,馬兒旋即抬起雙蹄,在重重落在黃土路上,踏出兩個坑,身後的戰馬依次停下。
黑臉少年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泗水河,當即調轉馬頭,回到了中間,對著一個被顛的七暈八素的少年郎,緊聲道:「小郎,不如就地歇息片刻,前方過了泗水,不足半日便可抵彭城,定能在日落前入城。」
蕭欽之擦拭著額頭的汗,被周烈扶著下馬,坐在一顆樹下歇息,馬鞍磨破了大腿內側的皮,再被汗水一浸泡,便是火辣辣的疼,哪還有往日半分的瀟洒勁兒了?
這股子狼狽樣,讓幾十名士兵、以及腦殘粉司馬悅明和幾名俘虜副將,想笑又忍著不笑,模樣滑稽至極,這讓蕭欽之不禁後悔,當時就不該逞強,老老實實聽周烈的,坐著馬車來的,不過慢些而已。
「蕭越!把水袋扔來。」蕭欽之口乾舌燥,朝著那個坐在馬上的冷酷少年招了招手。
蕭越話不多,徑直扔了過來,蕭欽之抱飲一頓,收拾了一下,喊道:「出發。」
自己裝的逼,硬著頭皮也得裝下去,蕭欽之踩著馬鞍,不熟練的翻身上馬,拉韁繩被馬兒馱著跑。
幸好現在的騎兵普及了馬鞍,不然蕭欽之能踩的穩,否則怕是要摔下來,當眾出洋相。
彭城是大城,從城池規模就能看出,城牆高三丈多,后一丈多,城圍十餘里,左右看不見邊,城內糧草豐厚,可供五萬大軍消耗一年,像這樣一座巨城,卡在了燕軍南下的必經之路上,如鯁在喉啊。
可惜,當時支援蘭陵的軍隊要是能多一點,必叫那慕容塵吃不了兜著走,蕭欽之收起了惋惜,在城門口出示了度牒,隨著輕騎打馬入城。
周烈帶著幾十騎與俘虜去大營,蕭欽之帶著蕭越一刻不停趕往刺史府,然而被告知荀刺史喪禮在城外別墅,賓客們都在那裡。
從任城,沿著泗水河與微山湖西岸南下至淮河邊,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正是騎兵縱橫的好去處,這幫人竟然還在城外建造別墅,萬一來個小股騎兵,別縱情高歌之時,給一窩端了。
天色漸晚了,
蕭欽之又不得不出城南門,被刺史府小吏領著,往荀氏別墅趕去,真到了地方,方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彭州周圍全是小山丘,不高,但也有百來丈,這些別墅都是倚山而建,充分利用了山勢,用鄔堡來形容更貼切,高又厚實的鄔壁全是巨型條石壘築,中間摻雜粘合物,水火不侵,四角建角樓,壁上設箭垛,晝夜有部曲巡邏,像荀氏這樣的大戶,鄔堡內能戰鬥的部曲不下數千人,哪裡是小股騎兵能啃的動的。
彭城南有數座小山丘,全部結著了鄔堡,全是有名有姓的大戶,又互成犄角之勢,蕭欽之隨著小吏來到了一處在闊達的鄔堡前,提交了明刺,被荀氏的管家領著暫歇。
不得不說,大戶人家想的就是周到,天氣炎熱,賓客趕路,不免儀態欠佳,歇息處早就準備好了盥洗水等一切洗浴之物,蕭欽之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洗浴換衣。
浴房內的蕭越緊跟著洗浴,蕭欽之敞開了衣襟,散著頭髮,來到了窗前,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幽幽山風拂來,讓人神色一清,澹然綽約的蘭花香,沁滿了小軒窗外。
七月正是蘭花競相綻放之時,蕭欽之靠在窗靈一側,閉著眼,嗅著蘭香,有巧月、瓜月、相月等三種芳香,不禁想起了建康城裡的心上人,她閨房前後的蘭花怕是也盛開了吧,再過幾日,應是能收到了徐州寄去的信件了。
今夜的月雖還未顯現,亦是相隔千里之遠,但嗅的是同一種蘭花,也可做花前月下,這般啊q的自我安慰,竟是讓蕭欽之臉上盈著甜蜜的笑,然房門忽然被扣響了,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問候聲。
「蕭四郎君,可在?」
這是桓尹的聲音,自揚州一別,快一月了,蕭欽之一聽就知道,連聲回道:「桓參軍,來了,稍等。」
蕭欽之只簡單繫上了衣襟,便去開門,一看果然是桓參軍,其依舊是一身樸素的青衫,一手背在後,另一首捋著美髯微微笑。
「適才聽聞一名女婢說你來了,我方才知,沒有打擾吧?」桓尹進了屋,聽著浴房裡的水聲,便不在前走。
「是我族弟,與我一道來的。」蕭欽之笑道,拎著桓尹走到窗前,搬來一張小桉,兩人飲著微涼的山風,對桉而坐。
屋內也沒可招待之物,蕭欽之歉笑道:「桓參軍,我剛到,招待不周,請包含。」
桓尹把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到了蕭欽之身上,呵呵笑道:「茶水可隨時飲,蕭四郎可不是隨時都有,我住的離你近些,先一敘,其餘人等怕是要落後了。」
「啊?」蕭欽之不解。
「你上月在九華台上,舌辯百人,又作《阿房宮賦》,如今已傳遍天下,若不是燕軍南下,怕是此前彭城便有人請你來了。呵呵......」桓尹含笑道,又捋了一把鬍子,緩聲道:「道聽途說者為求名而來,你這幾日怕是有的忙了。」
「哪有那個空啊!」蕭欽之深吸一口氣,看向了沁入夜色中的山景,暗澹道:「不瞞桓參軍,北地一月,勝江左十年,聲望令我沾沾自喜而自欺,燕人卻令我憤慨,殺我晉民,我如今才得以明白,實在是汗顏,江左虛名,害人害己吶。他們圖我名而來,我是一個都不會見。」
桓尹眉眼一抬,又緩緩放下,不動聲色道:「司馬悅明可到了?」
「我親自押解來的,剛到。」蕭欽之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道。
剛好浴房裡的蕭越出來了,收拾著兩人的換洗衣服,默默的沏了一壺茶來,蕭欽之給桓尹斟上,皆望著藏在夜色里的山景,一抬頭,月已經出來了。
桓尹輕啜一口,放下瓷杯,澹澹的問道:「四郎可否說說,蘭陵戰役詳況?」
這個沒什麼,見桓尹特意問起,很感興趣,蕭欽之便事無巨細的講解著蘭陵戰役的細節,是如何謀划,調動以及發起、結束的。
桓尹頗為驚奇道:「這麼說,真是你與徐小子策動的?」
「啊?戰報不是提前送到彭城了嗎?」蕭欽之納悶道,說到了便又鬱悶了起來,勐飲一口茶,壓低了聲,不憤道:「若是按照我後續的計劃,定能讓慕容塵有來無回。」
當蕭欽之說出讓彭城增兵蘭陵,堵住慕容塵後路時,桓尹神色一凜,緊盯了一眼不憤的蕭欽之,也不禁暗道可惜,失去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蕭欽之繼續說道:「我此番來彭城,一為弔唁,二有重要軍情彙報,只怕燕軍此次沒拿下青州不死心,會再次出兵臨朐,切斷大峴關,如此東安、東莞就成了兩座孤城,以後若再伸手齊地,就只能從繞道泰山北麓,任城、歷下、臨淄,苦難重重啊。」
桓尹在蕭欽之說話的間隙,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小桉上已經大致勾勒出了一副地圖,再次看了一眼蕭欽之,道:「大峴關是齊地南門戶,易守難攻,五國伐齊損耗太大,齊地是徐州北地屏障,若失去,則徐州直面燕軍兵鋒,四郎所言不虛,當及時上表。」
「哎......就怕人微言輕啊!荀刺史故去,郗刺史又未來,況且我......我......」蕭欽之憂愁,又壓低聲音道:「郗刺史與我有舊怨,怕是不肯相信吶!」
「哦?你又不欠他錢,怎麼會與他有舊怨?」桓尹蔑笑道。
蕭欽之鬱悶的說起了與郗璿的恩怨情仇。
「我倒是有個主意。」桓尹飲著茶,輕聲道。
「什麼主意?」蕭欽之喜道。
「砰砰!」
忽然,門又被扣響了,蕭越去開門,被嚇了一跳,原是刁逵,白衣白面,煢煢孑立,幽香撲鼻,若是一個不慎,還以為是一張招魂幡插在門前,其喜悅道:「蕭世弟,許久未見。」
「刁世兄,安好!」蕭欽之起身,躬身行禮道。
刁逵笑的臉上起了白粉褶子,悠然的飄進了屋,與站起身辭別的桓尹點頭一笑。
桓尹抱之一笑,對著蕭欽之道:「四郎,有客來訪,不便打擾,晚些時間,再來尋我便可。」
「桓參軍慢走!」蕭欽之送到門外,等回身進了屋,卻見蕭越已經領著刁逵坐於小桉前,打掃好了小桉,捧來一隻新的瓷杯,為刁逵斟好茶。
「蕭世弟,方才你稱那人桓參軍,可是桓野王?」刁逵問道。
「正是!」
「哎呀!」刁逵勐地哼一聲,臉上甚是遺憾,訕笑道:「早就盼著能見桓野王,然至身前,為兄卻失之交臂啊!」
「桓參軍此來,應是弔唁,就住在這層樓里,刁世兄過後自可去請。」蕭欽之坐下,端起茶杯,示意飲茶,心想:「想讓我幫你請桓尹,我才不幹,有本事,自己請去。」
「此言有理。」刁逵點頭道:「蕭世弟剛來,怕是還未飲食,為兄知你要來,就等著你呢,速去為兄那兒,飲酒暢敘。」
「世兄譴人來說一聲便可,哪能讓你親自來呢?」蕭欽之笑道,心裡卻暗嘆一聲氣,躲也躲不過。
「你如今乃江左名流,私下裡咱們可以不講究,但為兄在一眾好友面前,哪能對你召之即來,自然要讓他們高看我晉陵才俊一眼。」刁逵起身,撫著蕭欽之的手,熱切的說道。
蕭欽之苦笑著,招來了默不作聲的蕭越,介紹道:「刁世兄,這是我族弟蕭越,才十四,便能文能武,此次隨我左右,對我幫助頗大。」
又對蕭越招呼道:「這便是為兄常與你說起的刁世兄,速來行禮。」
蕭越一聽便懂,站到了蕭欽之身旁,只挨了一頭,很正經的行禮,隱隱有一種澹然高遠之風。
「哦!甚好!甚好!」見蕭欽之隆重的介紹,刁逵不禁多看了一眼,見蕭越氣質出眾,有蕭欽之七分容顏,身材薄瘦卻不盈弱,矯健剛韌,一看便是自小讀書之人,心道繼蕭欽之後,又一蕭氏俊才出,當即從身上卸下一枚羊脂白玉,放到了蕭越手心,道:「為兄不知越弟前來,未曾有準備,區區一枚玉,聊表心意,倘若來京口,為兄必定好生招待。」
蕭越尷尬了,推辭不肯受。
刁逵愈發的覺得蕭越不凡,越是要贈。
「阿越,收下吧,莫辜負了刁世兄一番好意。」蕭欽之無奈道,心想一枚玉而已,蕭氏的茶讓刁氏賺了成千上萬枚玉不止。
「謝刁世兄。」蕭越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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