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日子中斷了
且說昨日二哥蕭書被他的族長老子毒打了一頓,蕭欽之也好不到哪裡去,錢沒撈到不說,手掌倒是挨了好幾棍子,還被罰跪了許久,直到天黑才得以離開。
回了西房,免不了又被蕭母苦口婆心說教一陣,總之,蕭欽之心情極度鬱悶,夜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無眠,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想著想著,漸漸就困了,睡了過去。
次日早上,食時未至,霞光刺破了雲翳,薄霧撤去,窗欞鑽進來幾春光打在白紗帷幔上,正是睡懶覺的好時候,躺在床上的蕭欽之,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梆梆!」
房門卻是被敲響了,擾人清夢,蕭欽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耐煩道:
「誰啊,這麼早!」
「小郎君,該起床了,夫人在等著你用餐呢!」婢女木槿,端著盥漱水道。
「不吃了,我要睡覺。」撂下這一句,蕭欽之又閉起了眼,把頭埋進了薄被裡,繼續睡。
「小郎君,趕緊起來吧,別耽擱了去學堂讀書,惹了族長,又該挨打了。」木槿抿著嘴笑道。
「下午才上學,這麼早起來作甚,你趕緊忙去吧,莫耽誤我睡覺,不然等會就給你捏捏身子。」
木槿想著小郎君素日里的孟浪舉動,身子頓時一緊,不由得臉一紅,盥漱水差點撒了一地。
稍小一些的婢女蔓菁,雙手緊緊攥著臉帕和換洗的衣物,臉更是紅的像是要滴出水來,低著頭不言一語,害羞的緊。
木槿忍著羞道:「小郎君,早上族長特意來了一趟,說是從今天開始,崔先生上午給你和東房的幾位郎君單獨授課,下午還和以前一樣。」
「王德發!!」
「噌」的一聲響,氣的蕭欽之一把掀開了薄被,睡意盡散,赤著腳,幾個步子衝到了門前,脫口而出道:
「那老東西,真是這麼說的?不但上午要讀,下午還要讀?他怎麼不讓小爺我晚上再讀呢?」
「簡直欺人太甚!」
嚇得木槿趕緊推人進房間,「噓聲」說道:
「你聲音小點,若是給人聽了去,傳到了族長耳里,又不知該是什麼話了。早上族長來時,我可聽見了,夫人說以後族長只管打你罵你,她這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小郎君,你好生思量,若是族長要罰,你可有辦法避的。」
「嘶嘶!!」
蕭欽之扶著門框沿,倒吸一口幽香,不禁想到,這日子愈發的難了,有了娘的全權授權,這個老狐狸以後還不得隻手遮天。
蕭欽之左右看了看,幸好沒人在,惆悵的回了屋,坐在床榻上,任由木槿和蔓菁伺候盥漱和穿戴。
一想到才混了一個月的好日子,就要被迫中斷了,蕭欽之簡直氣的牙痒痒,又念起了混在三流大學日子的好。
真真可謂夢死不為過,等混畢業了,安穩當個包租公,不知多少人夢寐不得,人生不過如此,何苦來這裡,受這個老狐狸的氣。
蕭欽之是越想越氣,眉梢緊緊擠在一處,一臉的愁容,一時卻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應對。
兩個婢女在蕭欽之身上擺弄了一陣,只聽木槿對著蔓菁說道:「小郎的這個黑紗小冠脫了邊,不能戴了,你另取一個來,若被人瞧見了,要鬧出笑話了。」
忽然,蕭欽之腦中靈光一閃,眼中冒出精光來,嘴裡念叨著:「不能戴了,不能戴了,不用讀書,不用授課,崔老頭不授課了,
崔老頭主動不授課了。」
至此,蕭欽之腦中已生出了一個大致的計劃,若是崔老頭主動不授課了,想來那老狐狸也沒法怪罪人,雖然崔老頭人挺好,他教他的課,下面該睡的睡,互不干擾,但也別無他法了,只能委屈一下了。
蕭欽之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笑,臉上的陰雲散去,轉換成了晴天,隨即一巴掌拍在柔軟上,嫩嫩的,毫無防備的木槿像是一隻驚著的小雀,瞬間彈開一小步遠,臉就爬滿了雲霞。
「嘿嘿嘿……」蕭欽之心情愉悅,咧著嘴壞笑。
感受著某處的酥麻,木槿羞的掩住了臉,小聲嬌惱道:「小郎君,你別鬧了,給你整理衣襟呢,莫在這樣子耽擱時間了,夫人還……還等著呢。」
越往後說,聲音越小,蚊音細語的,聽的蕭欽之心裡直犯樂呵,忙不迭說道:
「剛有隻蚊子在飛,我順手拍了一下,失誤了,下回一定注意,哈哈——」
「這個天,才沒有蚊子呢,分明…..分明是……」木槿嘟著嘴,小臉愈加的紅了,剛好蔓菁取了小冠回來了。
「蔓菁,你替小郎君整理衣襟,我……我去廚房一趟。」木槿不分由說,端著盥逃去了。
蔓菁哪裡還不知道,一定又是小郎孟浪了,還未走近,就已滿面緋紅,羞答答的低著頭……
可惜這具身體才只有十四歲,否則一場晨練少不了,想著以後還有大把時日可索取的,蕭欽之斜眼一笑,果斷拋卻了邪念,穿戴好,朝著餐室走去。
蔓菁如釋重負,小臉紅撲撲的,卻無端鼓起了嘴,忽失忽得,又莫名朝身下看了去,身前只餘一線風景,心情頓時好了些。
餐室在三樓的最西側,地上鋪著一張蘆葦大簞,上面是一張長條形的矮餐桌,四周放著幾塊青掾蒲席,朝南有一面大軒窗,將餐室照的透亮。
蕭母跪坐在北邊,蕭欽之脫了木屐,進了后,老老實實跪坐在南邊,見桌上擺好了釺箸碗碟,早餐還未動,心中一暖,便說道:
「娘,你先吃啊,不用等我的。」
「娘」這個概念,蕭欽之早已模糊,十餘年過去了,記憶里,母親的面孔斑斑駁駁的,只餘一個模糊的輪廓。
八歲那年,父母意外去世,后唯一疼愛的外婆又去了,有著巨額遺產的蕭欽之,無疑成了搶手貨,也由此很早就嘗盡了世間人情冷暖。
人常道:「你所擁有的,往往是別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夕陽下,一個母親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情景,再尋常不過了,然而蕭欽之卻只能在有限的記憶里小心翻閱,當蕭母與記憶里的母親趨漸重合時,蕭欽之便知自己落了根,不再是無根浮萍了。
概莫皆因失去,方知珍貴,然求而不得。
因此,蕭欽之對於蕭母十分恭敬,小心珍惜著這一份來之不易的母愛,知蕭母斷了月例,生怕自己伸手要錢,惱了蕭母,便只好自力更生,搗騰出了牌九,只是委屈了一幫族弟。
對於這個頑劣的兒子,蕭母是既無奈又可氣,無奈於其整日貪玩享樂,可氣於子無父志,不知進取,好在尚且恭順,本質不壞,這大概是唯一的欣慰了。
蕭母憐著氣,嘆道:「快吃吧,你二伯在學堂等著呢,莫去的遲了,惹了生氣,少不了一頓訓斥。」
「哦!」蕭欽之齜著嘴應道,拿著一個胡餅,胡亂的咬了幾口,又吃了幾口小菜,屁股一溜煙,出了餐室。
剛至二樓轉角陰影處,蹦出來了個少年,比蕭欽之年齡大些,長得稍高些,黝黑黝黑的臉,身子瘦瘦的,穿著粗布衫子,齜著一張嘴在憨笑。
少年名滿谷,他爹滿倉是蕭欽之家的蔭戶,說是蔭戶,情更似主僕,十幾年了,一直兢兢業業替蕭母管著田裡的事情。
滿谷還有個哥哥叫滿稻,去年與張佃戶家的閨女訂了親,為人老實,勤懇實誠,協助他爹打理田裡的事。
順理成章,滿谷就成了蕭欽之的小跟班,有事沒事就捻在身後,跟個小尾巴似的。
蕭欽之被嚇得一激靈,拍著心口道:「說了多少次,有事直接去樓上找我,偏你就不去,愛杵在這裡等,那上面還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滿谷撓撓頭,只是齜著嘴憨笑,也不言語。
看見了滿谷,讓蕭欽之又想起了另一個小跟班周烈,和蕭欽之年歲一樣大,卻長得像一堵小山,五大三粗,把北人的粗狂表現的淋漓盡致,同齡人打架無敵手,是蕭欽之手下第一號猛將。
周烈他老爹是蕭欽之父親的屬官,他母親難產早亡,自一生下來,就生活在蕭氏,由蕭母撫養長大,小時候和蕭欽之同睡一張塌,前幾年非要鬧著去樓下睡,蕭母奈何不得,便由著去了。
「對了!」蕭欽之納悶,問道:「啊烈呢,怎這幾日早上,聽不到搬石磨子的『嘣嘣』聲了?」
周烈習慣早上晨練,別人是刺槍耍刀,武術練技,這小子與人不一樣,喜歡搬上百斤重的石磨子鍛體,每次落地上,都要砸出「嘣」的一聲響。
滿谷憨笑道:「他怕擾你睡覺,扛著磨子去湖邊了。」
「走,去看看!」蕭欽之道,提著衣襟匆匆下了樓,往東邊祖祠方向走去,祖祠背後有一條兩人寬山道,青石板階,曲徑通幽,可直通山陰面。
那裡有一個大湖名鳳棲,傳聞曾有隻鳳凰棲息在此處,鳳棲湖由此得名,蕭氏學堂就建在鳳棲湖東畔,三間高腳竹屋毗鄰,臨湖而建,日光充裕,夏涼冬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