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願長夢不願醒

「該幹嘛幹嘛去，都杵在這裡做啥子？不出車了？」卡子六把煙頭一扔，驅趕著閑雜人等去做出車準備。

太陽會依舊升起，河流也會向著大海的方向奔騰，都是討生活的人，哪有那麼多閑工夫悲傷別人的事？

「小毅，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待人群完全散去后，卡子六把韓毅拉到一邊問道。

韓毅撓了撓頭，「不知道，我想先在燕京找份工作，一邊做活路，一邊看書，你曉得的，明年我要讀大學。」

卡子六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我曉得你這兩年都把錢存著的，你現在也是時候該去重新讀書了。」

說罷，他壓低了聲音，「楊書記說，給你辦的是辭退，不是開除，會有2400的賠償金。

你不要開腔，這事兒誰也不知道，到時候我回去領了直接給你奶奶。」

韓毅重重的點了點頭，眼睛有點進沙子。

每當回想起這事來，總覺得心裡澀的慌。

自己作為過失方，怎麼可能會有辭退賠償金的說法？

無非是卡子叔變著法的自掏腰包補貼自己，又不想落人情罷了。

韓毅也沒打算拒絕這好意，本就是一場夢。

只是每年燒紙的時候，卡子叔墳前的紙額外的多一些。

卡子六扇了韓毅頭一下，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愣著幹什麼，趕緊滾去收拾自己東西，待會我們進燕京城，順路把你扔下。」

韓毅拍了拍屁股，轉身恭恭敬敬給卡子叔鞠了一躬，而後一路小跑去車上收拾個人物品。

車就扔這裡了，跟車員會接著處理後續修理、賠付的事情，剩下的是公司的事。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貨車司機的生活哪有那麼舒服的，無非是一床毛毯、證件、換洗衣服什麼的。

這年頭的貨車，可沒有後面可以睡覺的軟卧。

東西不多，一個大背包，什麼都塞下了。

「小毅，我聽隔壁村的李二娃說，他就是在蜀都大學當保安時考起成人高考的，一邊看門一邊看書，你要不在燕京也找個大學試試？」

柳大爺一邊開著車，一邊對身邊坐著的韓毅說著。

柳大爺其實年齡還不夠大爺的份兒，不過人長的著急了些，40來歲就白了頭。

韓毅笑著點了點頭，說大爺你放心，我不會學壞的。

現在的他知道，這些叔伯大爺其實是擔心自己人在外地，沒依沒靠的，行差踏錯便會走上邪路，催他趕緊找份正經工作。

都是苦哈哈討生活的，也沒人矯情說讓他先回家看一趟。

任誰家裡有個病人，都知道，錢才是最重要的。

何況韓毅家的還是個慢性富貴病？

有回家耽誤的一兩周功夫，多掙點錢不香嗎？

韓毅鬆了一口氣，這個夢終於要結束了，下車自己便會醒來。

車隊是來燕京送尿素的，尿素作為一種有機合成物，並不僅僅運用於農業領域，還被廣泛的採用於工業領域。

不過回程的時候，車隊會去首鋼拉點管材，算是私活。

這也是為什麼車隊都是鄉黨的原因，為了更好的保密。

這也是大家來錢的路子。

貨車這個行業流行一句話，「窮死不拉管，餓死不拉卷」。

不管是水泥管還是鋼絲卷、線纜什麼的，在高速上行駛時，如果遇到急剎車，這些東西會推著車走，非常的危險。

最重要的是，這玩意兒不好固定，一不小心就會滾出去，而且側翻什麼的也是常事。

但是，管材卷材的運費也高，作為韓毅他們這種國有車隊，返程車拉私活是再適合不過的。

少裝點，出事的概率就會小很多。

而且國企的車，安全防護配置也很到位，卷材下面墊上枕木，就可以有效防止貨物的晃動。

在把最後一根枕木幫柳大爺塞上后，韓毅跳下車，背起背包，揮了揮手和他們告別。

沒工夫矯情什麼，叔伯大爺們認為有那幾滴眼淚的時間，還不如趕緊去找工作填飽肚子。

走在首鋼的廠區里，望著遮天蔽日的滾滾濃煙，韓毅心裡很是感慨。

誰能想到，眼前煙囪林立，熱火朝天的十里鋼城，20年後，會是風景如畫的冬奧會賽場？

他安步當車的走著，心裡也不著急，反正是個夢，說不定還沒走出去就醒了。

車輛車水馬龍的在廠區里賓士著，和周邊工人們急促的步伐不同，悠閑走著的韓毅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背著背包，東張西望，足以讓保安認為這是想來廠里撿點廢品的拾荒者。

沒必要起什麼衝突，又不是走佔小說，遇見什麼事都需要打臉打臉再打臉。

別人也是職責所在，再說了，自己現在這身份，還真算社會盲流。

這事要是現實里，此刻自己這情況，也不介意在沒人的時候，順點廢鐵出去。

一般廠子門口就有回收的，走走路，幾塊十幾塊的就到手，何樂而不為。

反正廠子裡面的小孩子，都是用幾塊的進口螺絲什麼的當玩具玩，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那個年代老廠子的通病。

全國都一樣，他們村用尿素肥田從來不花錢。

從保安手裡接過背包的韓毅聳了聳肩，加快步伐向門口走去。

這個夢差不多該醒了吧？

出了廠門，韓毅無奈的沿著阜石路走著。

他開始有點不耐煩了，該見的人也見著了，不該見的人也見著了，有完沒完？

全身出汗的他將背包帶子在肩頭上理了理，瞥見路邊有個長椅，緊走幾步過去坐下。

特喵的鬼上身了嗎？

做個夢都這麼累！

他掏出煙點燃，坐在椅子上休息著。

這走了至少一個小時了吧？

都快到八大處了！

望著地上的影子，抹了抹頭上的汗珠，韓毅心裡有些慌，拿著煙的手也不自覺的開始顫抖起來。

自己……不會是……

韓毅猛地搖了搖頭，把剛剛升起的念頭驅離出去。

哪會有這樣的事！

望著馬路對面華利通大廈此刻因為中午進進出出的上班族，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卻連忙朝著地上呸著口水。

艹！

這種事多少年沒發生了！

煙拿反了。

他將煙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一腳，而後東張西望看了看，趕緊將煙從地上撿了起來，順腳將口水擦乾淨。

不遠處一個帶著紅袖章的大媽，正惡狠狠的看著他。

韓毅抹了抹臉，背起背包，跳上一輛公交車。

此時的韓毅，有點期盼，期盼著這夢晚一點醒。

既然還在做夢，借著這機會了個願，去自己的大學看看吧。

這人生，挺荒誕的。

手下基本都是清北復交的高材生，可這輩子自己還沒進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