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 殘忍的精神

那瞬息間所爆發的偉力，終結了化為怪物的那些人們身陷深淵中的永疼，摧垮了核心，使那怪蟲湮滅至虛無。

撥開雲霧，震散縹緲，顯現真切的蒼天，淋漓暴雨盡數揮灑。

哪怕是雨果也有些怔神，彷佛只是那個人的念頭，僅憑念頭就撕開了那血紅猙獰的幻夢。

那是一張怎樣的面目，在閃電強光下影子被拉得無比頎長，籠罩他前方的一切，都被陰影吞噬，而那凜冬所至的目光，如同死人中的死人。

突如其來的驟雨，滿目瘡痍的聖喬治區排水系統已經堵塞，街道上的積水轉眼間已經沒過了鞋子。

「理性的蒼白么……」

雨果喃喃著，滯納的掃視著四周，他見過這一幕，被林立建築擠壓掩映下的一線蒼穹，這灰白死寂毫無生意的天幕，連綿不休的暴雨。

那張面容與恍忽夢境中的模樣漸漸重疊，竟完全一致。

「這樣么……」

「竟然是這樣。」

剎那間無邊無際的惶恐籠罩了他的內心。

正如同命運所揭示的一樣，誰也無法抵抗命運，甚至是神。

神也無法抵抗那種纏繞著無盡恐怖，那深淵盡頭的終極命運。

但稍縱即逝，就被他恐怖的心智壓下，陰鬱的深藍眼眸釋放著無盡幽邃。

此時此刻。

言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所有的話語，早已在永恆中闡述完畢。

太陽刺芒的光暈乍現，連成氤氳的射線一晃，隨著這驚世的一閃。

如同大壩泄洪，山洪暴發，這一瞬的爆發力，震散了周圍的建築，化為粉末飛速飄散，破開了灰霾的蒼穹，隔絕了滔天的雨幕，霎時陽光普照。

同處於人類意志絕巔的兩個男人，在這空一無人的頹敗死城，如命運揭示的一樣進行著死斗。

宇宙天體永恆耀眼的光芒震下神柱，無數寶石，金銀，所有奪目的璀璨珠寶，從柱中爆發，真如神授天威，呈毀滅之勢從天而降摧枯拉朽向著柯林沖刷而去。

那些燦爛的金幣，每一枚都如同利刃，以世間最純粹的貪婪暴欲絞殺著一切。

現世的那些高樓，那些反光度極高的玻璃建築外層，與這些閃耀之物交輝相應，霎時光芒大盛，如同不滅的極晝。

瞬間將能將人眼燒蝕成灰盡。

柯林已經被徹底淹沒，在那恐怖攻勢下頑強抵抗著。

即使他將死神異象，無堅不摧的金鐵灌注全身，但在這驚世的威能下，火花濺射得如同瀑布奔流，他的皮膚在這天威中刮擦出一道道划痕，轉瞬間消融金鐵，深蝕骨肉。

他只是攥緊了拳頭，捏出血來，然後朝著從天而降的神柱，繃緊全身力道，揮出了一拳。

從中爆發出自我折磨的長龍。

盤扎的筋脈肌肉上鑲嵌著無數鐵絲刀卷，它們狂暴的收縮交織，創口溢出一副副面孔滾盪的血紅哭嚎業火，那根本不是拳頭，也不是手臂，而是充滿苦痛暴虐的擎天巨塔。

那不絕的痛苦長龍，那些刀鋒，過於罪惡的絢爛，被歲月磨亮，如岩石開花，沙漠泉涌，閃爍著蓋世的流光。

而被刀片勒絞的每一寸血肉，那翻湧的血花聲比斷頭台都要更加凄厲，極致的痛楚纖毫畢露的奔流踴躍。

如同一座危樓，為懲罰傲慢之罪，從而堆下的血肉柴薪，焚燒著滔天業火，反衝著蘊含天威的神柱，在這究極暴虐的力量下，哪怕是真神也要為之顫慄。

既是傷口，又是刀鋒。

既是耳光，又是臉面。

既是四肢，又是刑車。

既是死囚，又是屠夫。

隨著柯林一聲暴吼，無窮的力量注入其中，自我折磨的苦痛長龍從大地倒灌，直衝蒼穹，將這天華璀璨的神柱直接震散。

砰！

那些神跡隨著長龍衝擊紛紛破碎，裂為無數晶瑩琉璃消散於虛無。

這過於狂暴的衝擊，與異象為之連接的雨果遭到反噬，喉嚨一甜，嘔出大灘鮮血。

雨果童孔收縮，太強了，已經太強了，究竟是何等生勐狂烈的力量，使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速度。

如削去了時光。

金鐵混入全身，無匹的爆發力，使得他直接蹬跳飛越而來，左手卡卡卡的變形，那是一面比他人還要大的琺琅質巨鐮，他一路越來，在柏油公路上撕裂出深深的溝壑，只如一道白色閃光，轉瞬間已經逼近身前。

雨果念頭一動，像是之前削飛建築一樣，磅礴如江川湖海的強大意念飛越而去，只有一種東西比光還要更快，那就是思想。

這股意念全部進入了柯林的身體，在他體內如鏈式反應般威力層層疊加，即使在金鐵灌注下，身體也迅速開始破開裂痕，滲著鮮紅的血漿。

但這根本無用。

柯林的意念也如掠過的恐懼之風，向著雨果呼嘯而去，轉瞬即至，沒入雨果的軀殼。

卡卡卡……

雨果的左臂也浮現出裂紋，在那意念匯注之下，整條手臂直接爆碎，創口噴薄著駭人的血液。

眼看就要短兵相接。

這種距離雨果根本不佔上風，此時的柯林，已經能夠完全無視自己那融入宇宙的超維現象，他能抵達真實。

隨著雨果念頭一動。

所有一切都開始緩慢下來，天際落下的雨水為之凝固，柯林的動作也停止下來，以極其詭異的方式懸停在半空中，他揚起的那些塵浪煙霧，也盡數停頓。

雨果試圖抵抗，抵抗那恐怖的宿命。

要在三十三秒之內，將柯林完全瓦解，轟殺至渣。

他不惜催動以命搏命的最終殺式。

如果說領域是能夠撕裂實在界展現自己意志的存在。

那麼這種方式，甚至能夠具現幻想。

以他腳下站立的地方為中心，寶石，金銀，石築，璀璨閃耀的光景開始蔓延，改變了周遭天地的構造。

教皇，不僅能將人從真實拖入虛妄，當擁有無數信徒時，他已經不用描述虛幻的天國了，因為所有人都成了虛妄的擁躉，這種瘋狂的佈道由人們構築的天堂已成現實，淪為象徵界，儘管所處的是人間煉獄。

教皇，甚至能將虛妄凝為真實。

這宇宙洪荒屠戮萬物的聖堂，侵襲著一切，所有現代寫字樓玻璃都變成了彩繪玻璃，那絢爛的光景過於驚人，斑斕抽象的啟示，慈愛的聖母，身披白色半袍普渡世間的天主。

將城市，淪為後現代狂信福祉。

那些斑斕彩繪中隱隱透出的福光，帶著神性。

在這些福光的加持下，雨果受創的手臂，飛掠出無數散發著聖潔光輝的羽毛，在這天國之中，凝練出無數奇異的天使。

是的。

它們之所以需要一雙翅膀，就是為了來遮掩那醜惡無比的面貌，當那些翅膀鋪展開來，暴露出的是增生的肉瘤，以及腐敗的混亂面孔。

這些生物，帶著審判的天譴之力，紛紛朝柯林撲殺而去。

「三十三秒……」

「這是你的極限。」

「也是我的極限。」

「定生死吧，雨果。」

在這時間完全凝固的聖堂中，柯林說話了，恰巧的是，在將死神異象開發出領域，開發出終極，將其匯入全身時，他甚至能頂得住將時間領域催發到最大的副作用，速度快得像是能夠忽略時間，也剛好是三十三秒。

只是一瞬。

所有撲殺而來的幻想之物，被柯林無匹速度下的鋒利骨鐮迅勐切割全部斬殺，化為無數盞破碎琉璃。

而其中的雨果如同真神，不再猶豫，所有彩繪玻璃爆發出刺眼的福光，全部匯注在他身上，霎時天幕乍現海市蜃樓，那恍忽恢弘的天國朝著柯林本人重重砸下。

那威勢，強得驚人，哪怕是真神也得為之跪伏。

即使是被金屬強化后的肉體，柯林也頻頻爆血，骨骼破裂，光是威壓就要讓他匍匐倒地，不堪重負。

「你這虛偽的人。」

「我的同類……」

雨果冷漠說著。

柯林不再猶豫。

他卯足全身力氣，爆發出自我折磨的長龍。

金屬，血肉，業火。

無窮的殺孽衝撞著神威。

苦痛長龍從柯林手上揮出，至極痛苦，至極剛勐，至極暴虐的長龍，一通狂暴的亂砸，擎天巨塔將這虛假的夢幻國度統統轟擊成粉碎，頂著虛偽聖光的沐浴，漫天飄零的琉璃，直逼雨果。

在快到一百米時。

柯林周身的空間變得氤氳，如夏季高溫熱浪般的透明漣漪。

似乎是來自虛空中的什麼物體在慢慢具現。

那種光景過於恍忽，如同夢境般，回想不起是如何開始，等回過神來時已經出現了。

那是中世紀的古老器物，用來處決拷問的酷刑執行裝置，猶如一個鐵柜子，可以裝下一個成年人，有著鉸鏈和門罩，器物上方還有著戴著華貴冠冕的女性鐵像，通體漆黑，散發著陰寒的光澤。

這種刑具。

被稱作鐵處女。

三座巍峨恐怖的鐵處女屹立在大地上，那門罩緩緩打開，發出極其刺耳的尖銳吱呀聲，內部傳來來虛空流動般的風嚎聲，同時還有密密麻麻足以將人刺穿的尖刺。

隨之每座刑具中都爆發出千百根燒蝕著哭嚎業火的刀卷，朝著雨果纏繞而去，而雨果避無可避，那速度快到極致。

卡卡卡……

刀卷直接扯出了雨果的靈魂，或是說意志，這就是柯林的教皇暗示，每一座鐵處女都從雨果身上勾出一個雨果的靈魂回來，分別拘禁在了永恆痛苦的刑具中。

然後。

砰！

門罩驟的閉合。

根本不得知那邪惡的內里在發生什麼，只是傳出鐵片絞動的聲響，每次轉動，都是悠遠歲月的絞殺。

似是看見重影的精神病人，寒冷，飢餓，精神狂熱且混亂。

他的靈魂在一艘沒有桅杆的舊駁船上航行，迷失在恐怖浪濤紛沓而至奇大無邊的幻痛之海上。

透過所有窗子，看到了無限。

啪！

像是將雛鳥捏碎在掌中，或是碾過路邊初生的麋鹿，鐵處女瘋狂的溢血。

永恆狂暴的痛楚。

全部在雨果本人的腦海內瞬間迸發。

頃刻間將他摧毀。

整片天國崩塌。

正如雨果本人。

只是無神論者。

洛城都市圈。

聖喬治區。

滿是殘垣斷壁的廢墟建築群，雨水洗刷著所有灰盡。

地上的積水沒過鞋子。

撲通一聲，雨果頹力的跪倒在地，沐浴在雨水之中，抬頭望向完全灰白的天幕，

柯林向他慢慢走去，複述著他的話語。

「極端的痛苦，就像極端的歡樂一樣不能經久。」

「因為它過於勐烈。」

柯林每走一步，靴子都踩踏濺射著雨水，最後來到雨果身前，從他懷中取出了他本人常用的手槍，拉開保險，把槍口頂在了雨果的額頭上。

「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柯林平靜問著。

雨果從天際收回了目光，深邃的眼眸毫無喜怒的望著柯林，他認為，自己對陰陽輪迴，宇宙宿命的理解又深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迎來了命定之死。

「柯林探員。」

「你具備……」

「殘忍的精神。」

寥寥幾句說完，他不再發言，只是凝視著柯林，帶著複雜的意味，竟有些怪異的憐憫。

砰！

柯林用最樸素的方式殺了雨果，扣開扳機，子彈穿過他的腦袋，濺射出些許血液，他無力的癱躺在地上，後腦勺汩汩溢著血漿。

雨果。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