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黑海行舟
天空黑雲滾滾,水上波面無光,一艘灰色的大船悄無聲息地在黑海上航行。
一個中年模樣的儒生,羽扇綸巾,斜背短杖,屹立船頭,絲毫不理會即將到來的暴風雨,只是憂心忡忡看著遠方,不時又看向右手中一件羅盤樣式的古物。
那羽扇輕搖間,總拂不散他內心深處的陰霾,眉頭緊鎖間,只是述說著他說不盡的煩心。
這艘大船像並不急著逃離這暴風雨將來的海面,船帆也並未升起,船槳也並未搖動,只是隨著波濤而去,像在隨波飄流一般。
「夫子,我們還要漂流好久?暴風雨就要來了,就讓兄弟們開足馬力,全速前進吧!」船艙中轉出兩個青衣漢子,徑直走到儒生身後,頗為焦急地催促道。
儒生眉毛皺得更緊,他轉頭問道:「千刀怎麼說?」
「那神棍毛都沒看到一根,但他就是讓我們繼續這樣慢行,他一個看相的,懂得什麼?」只見說話之人是個頎長漢子,手提一支三叉長戟,臉上頗有些不屑之色,他又說道:「夫子,你是我們的主心骨,大家都聽你的,你就早做決斷吧!不然,就算沒有追兵尋上來,等這狂風巨浪一起,就你們那點水性,到了這黑海中半點用也沒有。到那時候,要是船沉了人都落了水,這茫茫黑海中,我銀波也最多只能救起一人。」
說話間,語氣越來越急,臉色更顯焦急。
儒生不慌不忙笑道:「那先說好,要大家都下了水,你就救吳千刀,我這把老骨頭,也沒什麼用,就讓我在這兒餵魚去吧!」
「哎!」頎長漢子急得直跺腳,不住接連唉聲嘆氣起來。
風浪漸起,船已有些顛簸起來。
那另一個青衣人滿臉虯髯、鬚髮皆張,看上去頗有氣勢,有些不怒而威,突然間他耳朵動了動,神情有些呆愣住了,嗡聲嗡氣說道:「你們聽!有個孩子的哭聲。」
頎長漢子撇撇嘴道:「哪裡有?我們一群大老爺們,你個大板面,莫非是旱鴨子做久了,被這黑水風浪嚇傻了,咦…還真有!這…..這……好像是個嬰兒的哭聲!」
這下眾人都聽的清楚,一陣陣嬰兒的哭聲不斷從海面傳來,一時幾人面面相覷,身處茫茫大海之中,怎麼會有嬰兒的哭聲?
一時大家都靜氣凝神,不知來者是福是禍?
突然一個大馬猴一般的人從空中跳了下來,大聲喊道:「銀波,前面有副棺材,哭聲是從那裡傳來的,你去看看!」
眾人隨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遠處的海面上,浮載浮沉著一個小黑點,大馬猴身處那大船瞭望台上,手中又有千里鏡,自是當先看的最清楚。
頎長漢子有些不滿,叫嚷道:「王夫子,你看這殺千刀的就知道瞎折騰人,這水中棺材,多半有莫大兇險,還不知道究竟,就叫我去看,這不是想要我這條小命嗎?」
虯髯漢子晃動手中的黑沉沉的大斧頭,聲震如雷喝道:「賊銀子,你要是害怕的話,我陪你去好了!」
頎長漢子又撇了撇嘴說道:「算了吧!就你那幾下狗刨的游水功夫,要下到水中,只怕比鐵做的秤砣還沉,一下准沒影,我還要費大功夫救你,你不用多說,我去就是。」
說完,他一個魚躍,就跳入黑水之中,波濤湧起,水中已失去了他的身影。
甲板上又圍上來幾個人,眾人見那小黑點隨著風浪,就要越飄越遠。
突然,遠處水中躍出一人,正是那叫銀波的頎長漢子,只見他單掌一拍水面,借力就躍到半空中,他低頭往那棺材中一看,隨即轉頭向眾人喊道:「真是一個嬰兒!」
話一說完,他已落在棺材旁。
大馬猴大叫道:「快將棺材拉回來!」
頎長漢子一手搭在棺材上,兩腳撲騰如螺槳旋轉一般,棺材被他推得飛快疾行,飛一般地衝到了大船之下。
眾人站在船舷往下望去,只見黑漆漆的棺材中,一張亮色條紋的獸皮鋪了一個窩,窩裡有一個小嬰兒,正在手舞足蹈地哇哇大哭。
「快將棺材拉上來!」
虯髯漢子和大馬猴搶著放下了兩根粗大的纜繩,鼓起勁力,將沉重的棺材拉了上來。
「是個男孩!」
「有塊玉佩!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嬰孩脖子上掛著一塊閃著熒光的玉佩,除此之外,並沒有其它東西。
「這棺材從哪裡來的?這孩子又怎麼會在棺材中?」儒生望著波詭雲譎的黑色水面,心中滿是疑問。
「玉佩上有個字,是個風字!」
「風,風雲變化即成龍,好!」
「好什麼好!吳千刀,你個大神棍,船都快沉了,你還說好!」
大馬猴只是呲牙咧嘴不斷發笑,沒有搭理銀波的話,他走到儒生身邊,用手掩嘴,附耳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其實不用附耳,這隔空傳音之法,其他人也聽不到聲音。
「你說的是真的?怎麼這麼巧?」
「千真萬確!這命格,我不會看錯的!也不能說巧,萬事都離不開一個緣字。」大馬猴說的信誓旦旦,又挺直了胸背顯得信心滿滿。
這一刻,他已不再是大馬猴,而是豪氣萬千指點江山的大法師。
「好!不想此行有此機緣……」儒生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向眾人發號施令說道:「用上碳炎靈石!加足馬力,全速前進!」
「得嘞!」那四下眾人一聲令喏,精神大振間動作也顯得矯健異常,只急匆匆回艙準備開船去了。
甲板上只剩下儒生、大馬猴、頎長漢子、虯髯漢子四人。
儒生悠悠吟道:「年以百數倥傯過,勤者奔波終有頭,我已老了,你們也不再年輕,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嘗試。」
其實三人也嚴肅起來,一時都向儒生圍了上來,儒生雙手做了奇怪的手勢,最後凝起中指向天,頎長漢子脫口叫道:「契…」,只說了一個字,嘴巴已被大馬猴的大手捂住,那下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儒生望向三人,環視一遍,緩緩地點了點頭,對大馬猴說道:「千刀,有什麼計劃,你且說來!」
大馬猴腰背不由又挺直起來,他連連聳肩,似拘謹的腰背得到久未曾有的舒展一般,但他的聲音很低,對三人說道:「此番冒險出海,本為窺箭海奇地,有奇地而無奇人,所有雄圖,終是一場空虛,所幸天可憐見,送來此子。」接著他凝眉掐指,像在計算什麼一般,最後眉頭一揚說道:「天機有缺,我等還需等上十餘年。」
頎長漢子苦著臉問道:「十餘年!十餘年?究竟是十幾年?」
大馬猴臉上現出一絲猶豫,過了片刻才確通道:「應在十六年後。」
頎長漢子臉色更苦,低聲叫道:「天啊!還有十六年!」
他見虯髯漢子狠狠盯著他,不由嘆氣道:「我倒是無所謂,只是這短命的孩子,怎麼熬得過去?」
儒生冷哼一聲,頎長漢子頓時噤若寒蟬,只聽儒生低沉的聲音說道:「孩子的事情,我自有安排,而且這事必須保密,也用不上你。你們另有要事,這計劃是這樣的…….」儒生聲音細不可聞,過了良久,他聲音才恢復正常,只聽他說道:「咱們就按這計劃行事!代號就叫…」他遲疑了下,看著玉佩上的風字,又鄭重說道:「代號就叫風雲。」
眾人都點了點頭,大馬猴問道:「這支玉佩?」
儒生拿著玉佩看了兩眼,臉色堅毅道:「不能留下任何線索,扔了吧!」
手一揚,就將玉佩扔入黑海之中。
「棺材呢?」
「燒了!」
雨,像是瞬間來到,豆大的雨點,打在幾人的臉上,讓人忍不住覺得生痛。
狂風暴雨,風未發狂,雨竟搶先暴降而至。
「打濕了只怕不好燒,等找到陸地,再找個地方燒吧!你去辦!」儒生對著虯髯漢子說道。
虯髯漢子懷中抱著啼哭不已的嬰兒,他扯開自己寬大的衣襟,遮住了漫天雨點。
三人進了船艙,頎長漢子一個人將棺材拉到靠近船艙的角落,又用纜繩牢牢捆上,回身望著漆黑的海面無盡的風雨,振臂大聲喊道:「該死的風雨!你不讓我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來吧!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一道驚雷,響徹雲霄,像是聽到他的呼聲。
無數閃電雷鳴滾滾而來,將布滿黑雲的天空盡數照亮,這閃亮的光中,風更急!雨更大!浪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