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圖書館的午後和一包泥土

余老小心翼翼的剪下一朵月季花上長錯了的繁枝，將已經結出花骨朵的花枝綁在根鐵絲上固定位置。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拿起水壺又澆了圈水，這才在花壇邊的躺椅上坐下抽起了煙。午後的人造陽光從圖書館天頂的玻璃罩上傾灑下來，照射在這五平米的花壇上，濕潤的黑色泥土表面，晶瑩剔透的水珠慢慢滲入土層，彷彿被有生命的大嘴吸入了進去。

泥土在地下人造空間內有多麼珍貴，也許一般人難以想象，因為他們窮其一生恐怕都沒見過無輻射的純天然泥土。而余老的五平米花壇的價值，在148區絕不下於五百層以上的一棟初等富豪別墅，可對於余老本人來說也不過就是種種花的一小方土地。

區立圖書館矗立在148區的中央，輻射全區五百平方公里的範疇，可現如今智腦普及的時代，又有多少人會來圖書館翻閱古老的紙質典籍呢？區立圖書館不過是區政工程中更偏重形象工程的部分，而館長余老的職位也僅僅是榮譽性質的。

余老抽完了煙，揮手招來清潔機器人，將煙屁股扔進它的「大嘴」，由其分解成各種最原始的成分。突然他頭頂上傳來了略帶急躁的腳步聲，余老微微一笑，拿起手邊的書躺下開始閱讀。看了幾頁書，他的心思還是不由的轉到那個小丫頭身上，今天她又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心儀的那本書？

寂靜的圖書館對於無兒無女的余老來說不免有些單調，而幾乎每天都會出現的那一連串小腳印卻是老人單調生活中不多的調劑品之一。余老從未刻意的去打量那個女孩的模樣，但是他很喜歡女孩偷偷溜進圖書館的方式：她總是會脫下腳上的鞋，似乎是生怕把地板弄髒，卻仍然還是在光潔的納米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痕迹。

淡淡的鉛灰色的小腳印就彷彿是只膽怯的小耗子，總是從避光的地方偷偷潛入。余老每天最大的樂趣便是傍晚閉館的時候跟隨著腳印，將女孩閱讀了一半的書換個位置放，有時是以某種數列的排序方式確定新的地點，有時則是以不同類型的書留下的一系列線索，反正第二天女孩來了若是想繼續讀下去就必須先破解老館長留下的謎題。

想要免費看書便得付出代價。余老惡趣味的琢磨，若是學不懂這些數學序列、不閱讀完他規定的書，就別想看自己想看的讀物。女孩彷彿也墨守了老人制定的遊戲規則，即使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尋找，也絕不放棄前一天自己選定的那本讀了一半的書，更不會出現在老人面前詢問什麼。

樓上的腳步聲響了片刻，便消失了，余老點點頭心中暗許，今天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便解開了多項式列的謎題，看來明日得琢磨個新序列了。又翻了幾頁，老人躺下身將書扣在臉上準備午睡。醒來的時候「小耗子」想必已經走了吧，到那時也可瞧瞧這孩子今天選了本什麼類型的讀物。

可他還沒睡多久，就被敲門聲吵醒了，余老皺皺眉、停滯了片刻方才慢慢的起身。「誰在門口？」老人問道。

「是學生我，沒打攪您休息吧？」門外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閑的很，」老人笑了，「進來吧，別杵在門口。」

館長休息室的房門應聲而開，男子提著個包裹走進屋，謙遜的自己搬過個凳子在老人躺椅邊坐下，笑著對老人說：「老師，看我給您帶了什麼好東西來。」說著他便打開了包裹，得意的展露在余老面前。

包裹里是黑黝黝的泥土，老人見了眉開眼笑起來。「上次您說您想擴充花壇，昨天我恰巧碰到了個在上層管種植的朋友，便從他那裡討了些給您送來。」

中年人說的輕描淡寫，但余老知道這「討要」便富含了很多其他的意思，作為148區的區長，他這學生的權利範圍可不小。不過既然學生想他承情，余老也不會多事去問，老人欣然接過泥土，擱在了花壇邊上，便和自己的得意門生攀談了起來。

余老一邊聊天，一邊抖落開包裹，用鏟子小心的一點點剷出泥土填補到花壇邊上空餘的地方。又可以增加幾朵月季了，或者這次可以考慮種點向日葵？

「……我說老師，您有沒有想過種點別的呢？若是您喜歡，我能給您弄到無輻射的蔬菜種子，或者瓜果之類的，您自己種出點瓜果蔬菜什麼的也能打打牙祭。」區長望著那排在陽光下榮光勃發的月季花，心中不免肉痛。這年頭純天然蔬果價格驚人，甚至連中產階級都吃不起，老師的館長職位薪酬不多，想必平時也是吃合成餐的。而今用貴的令人髮指的泥土來種花，不免感覺有些浪費了。

余老放下鏟子，轉頭笑罵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太物質化了，什麼都講究值不值。在你看來我種花是件很浪費的事？所以你們永遠搞不懂什麼叫精神糧食。」

「我們就是些俗人，」區長笑著摸摸頭，「我只這麼一說，種什麼還不是隨您高興？」

師生兩又攀談了片刻，繁忙的區長便起身告辭。余老親自將其送到館門口，目送著他上了懸浮車。老人在門口站了幾分鐘，才又返回房間折騰他的寶貝花壇，學生此次帶來的泥土真不少，足足可以將五平米的花壇擴充到八平米，因此老人很是高興。

填著填著余老突然發現包裹里竟然有一小撮綠芽，帶著根莖的嫩葉細瘦的很，分明是株土豆苗，也不知道是不是區長的那位朋友特意混進來的。

余老不免有些犯難，他的花壇是專用來種花的，老人對口腹之慾並不看重，更不想繽紛的花壇中混進株土豆秧子，可純天然土豆怎麼說也是非常昂貴的東西，若是隨意丟棄了還真說不過去。

他抬起頭，落地窗外的人造太陽日落西山，漫天的模擬晚霞非常絢麗多彩。快到閉館的時間了，余老突然想起那隻小小的「耗子」，心頭微動，於是便鏟起裹著土豆苗的泥塊丟入口袋裡，提溜著放置到館門口。

就當做今日迅速解題的獎勵吧。老人微笑著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