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傅賢情的回憶

(49)傅賢情的回憶

楊光想起傅賢淑日記中曾經提到的吳記包子鋪,清水巷正對著的那家三層樓的屋子。即便是日光下,都熏不出半分暖色。

門虛掩著,漏出一條長長的縫隙,像嗤開的嘴,楊光看著那長長的曲折階梯,定定地站了半響,終於緩步上了三樓。

門沒鎖,「吱呀——」一聲應手而開,屋裡沒人,還是之前的布置,神龕上供著觀音像,旁邊擺著靈牌,桌上擺著相框。在黯淡的昏黃光線里,卻平添了幾分詭異的色彩。

楊光湊近了些,赫然發現靈牌上刻的竟然是「傅家長姐賢淑之靈位」!而相框中是一張已經泛黃的黑白合影,一對年輕的姐妹挽手站在一起,面色純凈,笑容簡單。

腦中轟的一聲就大了!

這張合影里的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而這間屋子早在七十二年前就已經被傅賢情留意並逐步盤了下來,想必如今的產權也是她的。

吱呀——吱呀——

楊光被陡然響起的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循聲推開北面屋子的門,屋子裡空蕩蕩的,只有一把老式的、正在有節奏一晃一晃的搖椅背對著自己,上面是否坐著人呢?

正思忖間,忽然搖椅上傳來幾聲乾咳聲:「咳咳,歲月還真是不饒人啊,年紀大了,爬了幾層樓,到這會兒都還乏得緊啊。」

傅賢情的穿著很奇怪,如同一枚已經皺縮的胡桃,深深陷在老式的搖椅里,融為一體。

「透過這扇窗,關家果真是看得真真切切啊!」咳嗽了幾聲:「年輕人,你終於找到這裡來了,我也等你好久了。」

「傅賢情?你,究竟是人是鬼?」楊光盯著地面,透過窄小的窗子射進來的光線下有著淡淡的陰影,心中吁了口氣。但疑問緊接著而來,管理局的人之前說屋子裡死去的老人是誰?

「七十二年前我就應該死了的。」傅賢情長長嘆了口氣,動了動眼珠,「年輕人,這個故事已經憋在我心裡七十多年了,我如今馬上就要死了,不想帶進墳墓去,你既然有緣找到這了,我便和你說說吧。你已經看到了那本日記,就差一個結尾了。」

楊光才發現搖椅旁還貼心地擺了張方凳。

「那本日記是你故意放在那的?也是你故意在最後一頁上抹上了磷粉,不再被其他人看見?」楊光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引自己來這就是為了找個人聽她說故事?

「年輕人,不要心急,你會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傅賢情並未理會楊光提的一連串的問題,自顧自地陷入漫長的回憶之中:

姐姐比我長八歲,我們的父親是一個很古板又很自私的人,他愛惜的永遠都只是他這個鎮長在南沙鎮的名聲,在眾人眼中不能有一絲瑕疵的聲譽,至於他的女兒,他根本就不會在乎,更別說女兒的幸福了。

所以,從小我就和姐姐特別親,只可惜這樣的日子實在太短了,姐姐二十歲的時候嫁進關家,但姐姐是愛著姐夫的,所以我也替姐姐開心,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姐姐在關家一點都不幸福。

關家的規矩有很多,而這一方小小庭院里,所有的遊戲規則和生殺予奪大權都被牢牢掌握在了一家之主關瑞祥的手中。想著姐姐在關家寂寞,我便時常會去關家陪她,有時我也會留在關家吃飯。

午飯時,關老爺帶著他的姨太們坐了一桌,這些女人都是美麗的,慵懶的,只是在她們的臉上沒有絲毫生命的活力,她們的靈魂彷佛被抽走一般,剩下的只是一具軀殼,傅賢情瞧在眼裡,竟不自覺有些發冷,會不會有一天,姐姐也和她們一樣?

「猗筠呢?」關老爺環顧了下四周,眉頭不自覺緊皺了起來。

恭立在一旁的下人忙道:「回老爺的話,四姨太說她今個兒身子不太舒服,胃口不好,就不出來吃了,以免壞了大家的心情。」

關老爺眉毛一挑,將剛拿起的筷子重重地擱在桌上,似乎就要發作,但瞥見傅賢情,有外人在旁,也不好立時發作,頓了頓,終自隱忍了下去:「就她事多!算了,不管她,我們吃吧。」

傅賢情奇怪沒有見到關昊,不諳世故地問了出來:「姐夫呢,他不回來吃飯了么?」

三姨太宋小珠撇了撇猩紅的唇,噝噝笑道:「不回來了,醉紅樓里姑娘的胭脂更好吃。」

傅賢淑頭垂地更低了,只是拚命地扒著飯,可傅賢情分明看見亮晶晶的東西滴落在米飯上,姐姐,哭了。

關老爺臉色一沉,呵斥道:「你說夠了沒有?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宋小珠訕訕地住了嘴。

那會兒,她是感激關瑞祥的,在這樣一個家裡,丈夫不疼,姨娘刻薄,下人怠慢,姐姐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好在關家老爺能維護著姐姐僅存的顏面,畢竟,姐姐是他親自定下的長媳。

哪知道,這樣的感激卻為自己帶來了之後再也揮之不去、糾纏一生的噩夢。

她至今都還記得那個深秋的晚上,在關家呆得久了,出來的時候正碰上關瑞祥,她如往常般向他問安,親切地稱呼他「關伯父」。

關瑞祥似乎喝了些酒,臉紅紅的,盯著面前如海棠花一般明艷的少女,那會兒穿著一件滾邊玉色湖縐短襖,淺粉色裙子,一頭長發也用粉紅的髮帶系著,原來不知不覺間傅家的小丫頭都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丫頭了。

關瑞祥心底笑了,關心地問傅賢情冷嗎?他房裡有件朋友送的白狐皮裘,賢淑不喜歡那樣的款式,他就想著給她留著。你們兩姐妹的感情好的讓人心疼,你有空常來陪她說說話,解解乏。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她居然有絲感動,如今想來,除了年少無知,便是恨父親,若非對父愛的渴求,她又怎會如此輕易地就信了他的話,接受了他的關心。她真是笨啊,居然一點防備都沒有,就那麼傻傻地跟著去了。

待進了房,關瑞祥曾經那些和藹慈祥的面孔通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狼的神情,狼看見獵物時的興奮和貪婪……少女哀求著他放過自己,他可是姐姐的公公,她曾尊敬的長輩,而她的父親也是一鎮之長,由不得他這樣欺負他的女兒。

關瑞祥居然笑了,笑她的天真,他說,情,我對你的父親太了解了,他是一個名聲重於一切的人,他若是知道今晚的事,只怕還會懇求我收你做姨娘。

當年他隱瞞你姐姐額上紅斑之事,而傅賢淑七年多於我關家一無所出,早已與我有虧。若非是我還念著兩家的交情,又怎會允許你姐姐還安穩地坐在關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上?你這也是替你姐姐報答我了。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麼走出關家,回到傅家的,家裡的人都睡了,不到十七歲的傅賢情撲在床上大哭了一場,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告訴父親嗎?只怕真如他所說送她去做姨娘,而母親,她是那樣地懼怕父親,說了也只是徒增母親的煩惱。

而這隻不過是噩夢的開始,之後很多次他還拿此事作為要挾,得意地看著她的敢怒而不敢言。姐姐在關家已經夠苦了,這件事情傅賢情一直藏在心裡,從未和任何人說起。姐姐嫁進關家並不如意,以前回娘家時,偶爾還會抱怨幾句關昊的沾花惹草,可是父親卻總說姐姐的不是,是姐姐做的不夠好,沒本事留住男人的心。

傅賢情知道,即便她在關家遭遇了那樣的事情,父親只會拚命地遮掩,所以關家那老頭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肆無忌憚。

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看見他得意地將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神情,她發誓,一定要報復,要報復!總有一天,上天會將這個機會送到她的面前。

偶然之間,她發現吳記包子鋪正對著關家,便出高價盤下了後院,之後又出高價僱人挖通了條地道,沒準兒,將來會排上用場。無數次,她都幻想著自己通過這條地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關家,然後一刀殺了關瑞祥那個人渣,只是,如果只是殺了他,依舊難泄自己的心頭之恨。

過了一年多,媚雲來到了南沙鎮。

起先傅賢情是沒有留意她,姐夫的風流作風她也見怪不怪了。直到姐姐越來越驚惶地提到這個名字,小妹,這次不一樣了,只怕昊郎真對媚雲動了感情了,那樣的眼神,那樣的模樣,她記得,就是很多年前,他曾瞧著一個叫汪子凡的女孩子的時候……

汪子凡?傅賢情的心跳了一下,關瑞祥和她提起過,一個貧窮的女大學生,妄想做他關家的兒媳婦,新思潮、新想法一大堆,關昊之前就是和她廝混在一起的緣故,參加學生運動不說,差點就要南下參加革1命,關昊可是關家的獨苗子,這還了得?於是關老爺親自出馬,一面放高利貸給汪子凡嗜賭的父親,一面開始對汪子凡軟硬兼施地要她離開關昊,最後汪子凡迫於生活,為了父親,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後來投河死了。

之後便是姐夫想帶著媚雲私奔離開南沙鎮,結果不知誰走漏了風聲,逃跑失敗,關家的四姨娘猗筠也莫名其妙地死了。當姐姐告訴我這件事情的真相時,我便懷疑媚雲了,大凡墮入風塵的女子,誰不想尋個好人家從良?

我開始留意起媚雲,並找了私家偵探偷偷去調查媚雲的過往。在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后,我終於知道了媚雲的身世,原來她來南沙鎮竟是為了復仇,而關瑞祥以前在蘇城竟犯下過那般豬狗不如的事情,他的雙手沾滿了主子的鮮血,這樣的人為何還沒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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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血玉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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