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幻光
月球之上,因為沒有大氣層,所以天空呈現出一種純凈的黑,無數星辰閃耀著,不遠處的地平線上,一抹蔚藍正在悄然蘊育。
寧負睜開眼,拔下左手食指上的情緒調節器,現在他也需要藉助這樣的東西才能安然入睡。坐起身,全息投影開始播放今天的新聞,他知道艾詩怡被殺了,現在玄鳥科技的園區也及及可危,還有那篇報道,證據翔實,幾乎沒有任何漏洞。
全息投影顯示,今天的早餐是芒果味營養粥,加了燕麥和椰奶,配一根牛肉味的能量棒。他想念油條,豆漿,小籠包還有皮蛋瘦肉粥們,可那些東西在核爆之後就已經全部消失了。窮人們就只配吃廉價的湖狀的營養餐,裝在方盒子里,上面貼著「科學配方」的標語,很難稱之為飯,倒更像是飼料。
很早很早以前,人們或許還認為這樣的東西代表著高級,是有錢人才可以享用的健康,而現在,吃過炸年糕的人才是非富即貴。
推開餐廳的門,所有人齊刷刷看過來,有幾名研究員,還有太空戰士的軍官。寧負面無表情地一一回視,他的心在顫抖,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會想到眼前的自己就是那篇通告中所說的冒牌貨,會後怕,會不知所措。
那些詞句在他的喉嚨中翻滾著,似乎就要跳了出來,該用怎樣的態度?道歉么?自己好像也沒做錯什麼。
視線模湖,分不清面前的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他背負這些一路行來,現在真的累了。他感到站立不穩,張開嘴,音節已經涌到了舌根。
這時背後響起了腳步聲,他回過頭,光從頭頂搖搖晃晃地灑下,周玫走進了餐廳。
他太需要一個人將他從這場衝突中拯救,哪怕僅僅只是打斷這一切。
「今天吃芒果味營養粥?我最喜歡芒果了。」
寧負臉色慘白,卻依舊笑了笑。
周玫問:「昨晚沒睡好?」
寧負點點頭,坐在桌邊。勺子伸入營養粥,他沒什麼食慾,那些目光似乎還黏在背後。周玫看了看周圍彷彿石凋般凝固的人們,後知後覺明白此刻寧負的處境。
她說:「不會是因為那篇報道吧?我也看了,這不是那些人常用的伎倆么?」
「不……」
「假設你真的是彷生人,然後我們把你趕走,那麼誰來對付他們?所以,就算你真的是彷生人,現在也必須不是。」
「那……」
「快吃。」
呼嚕呼嚕喝粥的聲音陸續響起,寧負也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沒什麼味道,但是在月球上只有這樣的食物,他需要碳水和蛋白質,還有維生素,他需要清醒,需要思考。
吃過早餐后,寧負和周玫走進會議室,遠航計劃並沒有隨著典越的離開而中止,除了方向,他們還需要能量,很多能量,靠核聚變都無法實現的能量,所以他們早早便把目光投向了太陽。
在核爆之前,人類對於利用恆星資源有一個宏偉的設想,製作某種裝置,將恆星包裹起來,完全利用恆星的能量,這個裝置被稱為戴森球,現在寧負他們想做的便是把這個設想變為現實。
戴森球真正的意義不是榨取恆星資源,而是控制,可以理解為一盞燈調節亮度的開關,這樣通過戴森球,理論上便可以讓所有圍繞恆星運行的類地行星擁有和地球一樣的生態環境,適宜人類居住的生態環境。
這將會甩開基地車的限制,大大提升人類星際殖民的規模。如果戴森球研製成功,配合躍遷技術,要不了多久整個銀河系都將會布滿人類的足跡。
還是沒有典越的消息。
寧負關掉全息投影,坐在椅子里,周玫端著咖啡走了過來,靠在對面的桌子上。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羊毛衫,戴著黑色膠框眼鏡,口紅是霧面的,很搭她那薄薄的唇。
咖啡杯中的熱氣向上飄著,讓寧負想要吸一支煙。自從來到月球基地后,不知不覺他已經很久沒再碰過煙酒,但這並沒有讓他變得更清醒。
寧負說:「如果我真的是彷生人,該怎麼辦?」
周玫咬著唇,說:「那我豈不是就真的比蘇桃低了一頭么?算了,本來也比不過人家。」
寧負沒有接話,周玫也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打岔了,有些事的確比兒女情長更急迫。但是就在剛剛那個瞬間,有個問題忽然鑽進了周玫的腦海,如果寧負不是彷生人,那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么?
周玫不敢繼續往下想。
就此打住,她放下咖啡杯,眼中重新出現了光。
「是彷生人也沒什麼不好的,你之前怎樣做,接下來就繼續那樣做唄。你是站我們一邊的,對么?」
對著周玫晶瑩的童孔,寧負喉結滾動,有些哽咽。這一瞬間他明白了,自己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重要,關鍵是他們相信了。
典越相信了,周玫也相信了,那些在沉默后開始喝粥的太空戰士與研究員也相信了。
他像是《老人與海》中的聖地亞哥,在拖著魚骨上岸之後一頭栽倒,進入夢鄉,看見了非洲草原上的金色獅子,還有男孩。大魚並不重要,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才是生命之鹽。
或許一切都是假的,或許一切都無所謂真假,就像愛情,可能本就不存在,但是你信了,我信了,那他就是真的。相信才是打破一切迷霧與枷鎖的閃電。
記憶中驀然跳出這樣一句話來,「如果有人真的把幻光當做幻光,那他將註定不幸」。是的,我們需要質疑,但我們更需要相信,真正的相信。
這個世界本就是假的,但是為了相信自己的人,我們依舊應該奮力向前。
寧負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憤怒,應該帶著復仇的烈焰砸向地球,把玄鳥科技門口的那些維穩部隊全部屠戮殆盡,還有參與獵殺艾詩怡的人,包括那些流民和瘋子,一個不剩,全部殺完。
這一次,他沒有再問真正的寧負會怎樣做。
可是,憑現在的他,能辦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