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別開溪徑
丁前溪很誠懇道:「我想在您這裡知道,關於修行境界的劃分,或者說,您看過的那些風景。」
「你終於忍不住好奇了,踏入修行之人第一個問題往往都是如此,雖然再高的山也會有被人登頂的那一天,以後也會看夠了某處風景,可眼下未曾登頂,那便想著,細想著…」目盲道人面有回憶之色。
「在講修士九境之前,先問你個問題,天下修士統稱為練氣士,這點你該知道吧?」
丁前溪看著這位來歷神秘的老道人,點了點頭。
「修士九境,也就跟這個稱呼有關,練氣士,走的是養練合一的路子。咱們先從這裡講起。」
「人體內經脈很像一個什麼?」
「很像一條條大江大河,天地間流轉的元氣像什麼?」
「元氣就像春夏秋冬的雨,練氣士要做的是什麼?」
「挖掘自身體內溝渠,運河,溝通天地,元氣入體以後就類似雨那般留存在體內,這般只像個舀水的瓢,起到的只是一個運送作用。」
「修行之路很長很久,但再長的路也有盡頭,這條道路被世人分為下三境,中三境,上三境,三個大境界,共九個小境界。」
「為什麼不是五六七八個?偏偏是那九,因天道無情,九為極致,過滿則虧,過盈則虛,九又為一,故有九死一生之說…」
「修道何以求長生?本就是逆天改命之舉。」
「下三境分為窺徑,登堂,入室。分別對應引氣開竅,養氣滿盈,練氣為元,自生紫府。這一階段的修行者以能夠感受或者觸碰到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元氣,並且能夠與之形成相互吸引,溝通元氣入體。」
「中三境分為觀微,知守,通幽。分別對應納元為渠,紫府守心,通幽小得道,漸脫凡矣。這一階段的修行者能夠在養氣練氣的基礎上,繼續凝練氣化的元氣,開拓元氣流動的路徑,直至百川皆歸紫府,氤氳紫府意境,中三境修士便可以利用體內存有的元氣,間歇不斷地戰鬥。」
「至於上三境,老道也只聽過名字,未曾真切感受過,資質有高低,第七層小境界雖說只是簡單的踏一步,可邁過去便登天矣,修士種種神異便在這個境界顯現,最明顯的便是容貌壽命的變化,尤其是愛美的女子,三百年小長生還如少女般婀娜靈動…」
「上三境,脫胎,坐照,相忘」
「小子,我如今便處在中境第三個境界上,世人所稱中三境,此境界已經可以簡單的操控身邊事物,視體內元氣多少,覺定所控物品大小。」
「比如…」
老道人手指輕點,丁前溪連人帶著木椅子飄浮起來。
「這只是內功心法,想要使之威力巨大,便要配合相應的道法秘籍,修行者用自身溝通元氣控制各種身外之物,也可通過某些極為珍貴的物品縮短引氣這個過程,從而更容易操控,更順遂心意。」
「比如咱們道士手持拂塵,背後所挎木劍,倒不是因為木劍看起來低調奢華,而是很多秘法必須配合桃木劍使用,論鋒利程度,肯定比不上九天玄鐵所練名劍,但是道士也有善用劍者,大多數人習慣了威力巨大且神異種種的符紙罷了。」
「至於老道所修劍術,微力尚可,殺力卻尋常…」
提起自身境界的道人,此時似乎有很多感慨,畢竟已經老去的道人,這輩子很難看到那高深無比的上三境了。
「上三境,上一脫胎境可得壽命兩百年,上二坐照境可得三百年,上三相忘境可得五百年…」
「罷了,這些對你太過遙遠,如果有一天你能到我這個境界,便知道,修道何其之艱難,與天爭,與人爭,與萬物爭!」
坐在倚子上的丁前溪聽得入迷,老道人說完便靜靜等待,丁前溪回過神來,仔細回想,他好像並沒有從中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少年試探著問道:「道長,我是說修行就這一種道路嗎?有沒有什麼別的可能…」
「為什麼你會這麼問?」
對啊,他為什麼會這麼問?其實見識了某處神奇以後,少年便覺得,世間修行之法,肯定不止一種這麼簡單。
老道人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示意丁前溪將遮蔽太陽的大黃油紙傘取下來,他神色認真的扭開竹節,手指一抹,一柄不帶穗的寒光寶劍於竹節中出鞘!
道人撫摸著長劍,良久,「除卻正統修行法,這世上還有兩類人。」
「功法既然分正統,那肯定有不正統的,修行此類功法的便為魔宗,他們不練天地元氣,改而凝練人的精氣神…所以,他們那種法門,當真是邪門無比,試想一個人的修鍊,背後要死去無數人,那還能叫修鍊嗎?」
目盲道人語氣停頓,口氣十分嚴肅地說出:「這世間剩下的最後一類修行者,便是劍修了。」
「求仙,那是仙門道路,修者畢生之所求,卻不是劍修之路。他們這類人從不羨慕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曾有劍仙這樣解釋:「我輩劍修,持劍而行,僅為求一個念頭通達,喚一個劍心通明,證一個劍道無雙。」
求的是:「一劍可分雲海,一劍可斷星河。」
證的就是那股傲氣!
「是面對無法抵抗之敵,亦敢拔劍而起的傲,是面對種種不公,亦能恪守本心的傲。是面對仙人,亦可挺直脊樑的傲。」
「我為劍修,何物不能斬,何物不可斬?」
劍修,這兩字藏著某種廣闊無邊的氣質,令人心生敬仰。
丁前溪想著劍仙御劍於雲間,出劍便教雲卷山崩,於千里借劍,一劍斷江河湖海,一劍開天摧地,這種壯舉很難不讓人心神搖晃。
少年聽到劍修之時眼神一亮,既然眼前道人知曉劍修二字,想必知道練劍最出名的地方,便開口提出了問題。
老道人好像對這個問題極有叫解,很快便給出了答案,「這個世間,劍修最為出名的,應該就數那幕北山了。」
「幕北山劍修,不修來世,最是瀟洒無比。」
「不過你問這個問題幹什麼?」道人好奇道。
丁前溪也沒隱瞞,他知道對這個算出了自己是某朝皇子的古怪道人,沒有說謊話的必要。
「想必您也知道,將來有機會,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跟修行者對戰,還是跟您說的那種快意生死的劍修對戰,今天您教給我的東西,對我戰勝對方,甚至是殺死對方,有很大的作用。」
「您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我這處的傷口。」說完,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也知道,那必將是我人生路上少有的大檻。」
「要麼我死。」
「要麼他死。」
少年神色正經,緩慢卻堅定的說出了這句話。
目盲道人雖然看不見對面端坐的少年說出這樣話時臉上的神色如何。
可他聽到那無比堅定的語氣,對這個此時雖然剛剛踏入修行這條路,還遠差自己六個境界的丁前溪。
心底生出一種叫做「我輩中人」的情緒。
分不清已經修道多少歲月的老道人,也不去出言打擊,年輕人就該有這種勇氣。
這小子不錯,我有點喜歡。
…
…
老道人安靜得聽著年輕人離開的腳步聲,先前收到閣主消息,只是說趕到這種小地方,然後看一眼年輕人。
沒曾想這一眼就看了五年。
身為一位踏入通幽境界多年的…一位年邁老人,能夠把目光注視在一個已經確定天賦不高的年輕人身上五年,這本身就有些不符合常理。
要知道修行之人的時間真的可以用一寸光陰一寸金來形容,頓悟有可能就發生在下一刻,時間所剩不多的年邁道人,所修摸骨術多年的年邁道人,從未有如此看不清一個人過往以及將來的時候。
道人以手撫摸著長劍,總覺得這個年輕人,以後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寒冷的劍光正好貼在道人已瞎數十年的雙眼上,這柄劍是那傢伙死的時候交到自己手上的,要不是為了一個什麼狗屁諾言,這劍的主人也不會年紀輕輕便身死道消。
其實劍道一途道人也曾跟那已故好友略微探討過,只不過兩者走的全是相反的路子,劍修經脈內流淌著不是那天地間常見的元氣,而是一種連那天才劍仙都解釋不清的劍元。
為什麼叫天才劍仙?
人體即泥床,天生閉塞,修鍊一途就是不斷雕刻,不斷去己求真。
道有先天跟後天。
凡精,凡氣,凡神,此為後天之道。
元精,元氣,元神,此為先天之道。
有些人先天即開竅,這種就是天眷者,出生即道體。
道家稱,道子。
佛家稱,佛子。
練劍的那幫人稱這個叫,劍子。
這種人修練跟喝涼白開一樣簡單,天生便開人體大龍一十二竅,元氣周而復始,不斷往複流動,沖刷經脈不停。
等於睡覺都在變強!
目盲道人只是學了一手劍術,並未深入了解劍元的運行方式,也沒有跟他解釋這些聽起來就很厲害的人物,這些離已經遠去的丁前溪都還遙遠,倘若以後…
等他以後,能憑藉著三分僥倖走到那個高度時,自然就知道了。
久坐無言的老道人以指不斷撫摸著劍柄,喃喃自語:「好友,老道我一定會給你找一個,對得起這把劍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