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主人,我好疼
他在前面走著,姜姒便跟在他身後。進了樓,也說不清這是什麼地方,形色各異的人奇奇怪怪,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適才在馬車上聽到的吶喊聲倒似就在耳邊,聲浪一陣大過一陣。
方才那四五十的男子引著他們上了二樓,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周遭明明赫赫,燈燭輝煌。
二樓有雅座,但大多都是站著的人。
聲音就從底下傳來,她朝下看去,一個巨大的鐵籠子里有六七個衣衫藍縷蓬頭垢面的人,個個兒彪悍,面目可怖,正持刀廝殺。
有的人被殺死,撲通一下仰倒在地,噴血而亡。
有的人被刺傷,哀嚎著蜷縮在地扭動不已。
姜姒看的心驚膽戰,沒留意到指尖竟刺進掌心。忽聽許之洐問,「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奴......不知。」
他笑道,「這是奴隸場。你看那些奴隸,要想活著走出來,就要殺死其他奴隸。殺不死別人,就要被別人殺死。」姜姒自己便是許之洐的奴隸,她眉頭輕蹙,屏聲靜氣,渾身忍不住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疙瘩。
又聽他語氣涼涼,「奴隸場如此,宮闈亦是如此。」
姜姒明白了他要說什麼,陡然抬起頭,見他扶著圍欄朝那些奴隸們看去,目光深邃,毫無波瀾,彷彿死一個人就如同死了一頭牲畜,毫不在意。
乾朝律例如此,奴婢賤人,律比畜產。既可隨意買賣,又可如牲畜纏鬥,供主人玩樂。
他並不看她,只道,「拿好匕首,去吧!」
自那日上了許之洐的馬,姜姒便頻頻受他欺辱。她雖不知自己原本的身份是否出自奴籍,但既是許鶴儀身邊的人,也一直被大公子府中人敬著。因而許之洐在她身上烙下朱雀印要她為奴的時候,她不甘又抗拒,私心是絕不承認的。
可今天,他帶她來了奴隸場。
奴隸場,亦是修羅場。
她才知道,在許之洐眼中,她與長安城這萬萬千千的奴隸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無非是許鶴儀平日愛護她,她才被人稱一聲「姑娘」罷了。若一定要說一點不同,那便是她有一副好皮囊好身段。
可這好身段早被許之洐佔有了,好皮囊又沒有什麼稀罕的。長安那麼大,燕國那麼大,整個乾朝疆域遼闊,有四萬萬女子。他是燕王,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
她的胸口彷彿被勒住,幾乎喘不過氣來。心裡惶惶亂亂的,又咬著唇,剛剛結痂的唇又崩開傷口,滴出朱紅的血來。她的眼神破碎絕望,從這一刻起,她才真正認同他是她的主人。她雙膝一屈便跪倒在他腳下,抱住他的腿泣道,「主人......」
「求求主人不要讓奴去!奴會死的!主人不要!」
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十分可憐,彷彿一隻受傷的小獸。就連從前囚住她肆意凌虐的時候,她也不曾這樣乞求呢。
許之洐一怔,竟有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開來。但他仍舊說道,「你不殺人,人便殺你。」
他不過擺了一下手,伯嬴便上前將她拉起。姜姒臉色慘白,她這一整天都不得安寧,此時腹痛難忍,兩條玉杵之間便又汩汩流出血來。她又驚又怕,捂住腹部求許之洐,他卻如千年寒冰一般負手立在那裡,毫不動容。
怎會有這般心冷的人。
伯嬴低聲道,「殿下......好多血......」
許之洐眸色一沉,倒是奇怪,「無人傷你,為何流血?」
姜姒咬著唇,她幾乎昏厥過去,迷迷糊糊拉著許之洐的袍角不放,喃喃呻吟著,「我好疼......」
「無用!」許之洐擰起眉頭俯視著她。這到底是一副什麼樣身子,動輒便凝淚流血。這樣的人,怎麼能為他刺探東宮的消息?
他踢開她,眸中一片殺意,「若不去殺人,便將你丟給些奴隸,殺伐隨意。」
血浸透了她的羅裙,又綻開長長的血花。她的面色慘白,彷彿紙折的人一樣,顫抖著取出那把七星匕首。
她想道,她因懷了許之洐的骨血被他灌下避子湯,如今他又棄她如敝屣,定要她去與那些骯髒的奴隸搏殺。眼下她身子羸弱,虛乏無力,絞痛如斯,去了鐵籠中也是一死。與其成為樓上這些達官貴人博彩下注的看料,倒不如一死,那才叫乾乾淨淨。
姜姒眼裡泫著淚,拔刀出鞘便朝白皙的脖頸抹去。伯嬴眼疾手快,抬起長劍便將她手裡的匕首打飛出去。
姜姒吃痛,悶哼一聲,絕望地闔上眸子。這一下不成功,再就沒有解脫的機會了。
許之洐蹲下身來,捏起她的下巴,神色複雜,「連死都不怕,還怕殺人嗎?」
姜姒不肯睜開眼,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聲音愈發飄忽無力,想來已是極疲乏了,「奴不敢殺人,亦不願殺人。奴違抗主人的命令,全憑主人責罰,奴沒有半點怨言。」
倒似要懸崖撒手,不管不顧了。許之洐命令道,「睜開眼,看著我。」
姜姒抬起秀眸,撞到他一雙深邃的鳳目。
他聲音平和,又帶著一絲疏離。彷彿在對她說,也彷彿是說給自己聽,「這長安城四下殺機暗藏,你不殺人,人便殺你、賣你、辱你。死不難,難的永遠是活下去。」
他既以這樣平等的身份問話,姜姒原本一死的念頭便逐漸打消。她的睫毛撲動著,微不可察地哽咽著,「奴殺不死他們。」
許之洐今日既贈她匕首,又帶她來奴隸場,終究是不打算放過她。便道,「給你一夜時間,明日一早便去那籠中。」
他終究是心軟了,命人將姜姒攙到雅間,又命伯嬴去請醫官來看,伯嬴便找來了長雍。長雍因是許之洐的隨行醫官,因而與他一併在長安逗留。
那個叫長雍的醫官方才把完脈,道「殿下,是數日前小產,未能好好調養所致。」
許之洐冷著臉不語。
長雍又道,「不過是腹內淤血未清除乾淨罷了。殿下放心,微臣所配避子湯藥性剛烈,成效也是十分顯著,保管此生斷子絕孫。」
長雍還在自我陶醉誇讚,許之洐已一巴掌將他扇開。許是好一會兒不開口,他的聲音竟有些嘶啞。
「滾!」
這一聲呵斥,差點嚇掉長雍半個魂,手忙腳亂地背起藥箱惶惶驚驚地就要退下去。
「回來!」
許之洐冷目灼灼,沉著臉已是怫然不悅,「開藥調養。」
長雍驚訝地瞧著勃然動怒的許之洐,他甚少這般怒形於色。長雍早前聽伯嬴說起這女子不過是個奴隸,身份低賤。要他不必手下留情,葯需得下最猛的一劑。他這才敢在主子面前如此得意忘形自吹自擂。誰曾想,殿下似乎對她別有不同。
長雍還發著愣,伯嬴已悄悄扯著他的胳膊將他拉下去。
*
兩日後,見她氣色好些了,一行人便乘馬車來到奴隸場。
尚在馬車裡的時候,許之洐與姜姒各坐一側。姜姒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中,她知道今日已是在劫難逃,一路上垂著眸子不語。
他亦是闔目養神,不曾說話。
只聽得到伯嬴揚鞭子抽打在馬背上的聲音,他每抽打一下馬背,她的心尖便跟著顫抖一下。
臨下馬車時,許之洐開口道,「過來。」
馬車內地方本就不大,姜姒上前來,便抵到了他的膝頭。她知趣地跪下,他取出一個圓形的項圈,上面刻著字。姜姒心裡一涼,數日前見到的那些奴隸頸上皆戴了這樣的項圈。
他親手為她戴上奴隸項圈,聲調平和,「戴了此物,你便與這裡的奴隸無異。一樣低賤,如同牲畜。若不能活著走出籠子,便是棄子。或死,或任人發賣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