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當黎明前的黑暗正濃郁時,賈玉軒醒了。摟著他的鳳鳴還在熟睡。之前,二人在一起時,每次醒來,都是他摟著鳳鳴。或者鳳鳴躺在他裡面,面向牆壁,發出年輕而均勻的熟睡聲。
現在,他的世界翻了個個。如果連最後那縷陽光也失去了,他的生存還有意義嗎?
但他立即意識到了這個想法很可怕。急忙翻了個身,面向裡面的牆壁。就是以前鳳鳴熟睡以後有時候面向牆壁一樣。
他這一翻身,把鳳鳴給翻醒了。
「你醒了?」鳳鳴在黑暗中問。
「嗯。」賈玉軒的聲音很清醒,沒有醒后的慵懶。
鳳鳴從丈夫的聲音里聽出他醒好一會兒了。於是,她披上外衣摸索下床,從床下摸到丈夫的夜壺,又摸索上床。昨晚上她開燈,丈夫好像不高興,讓立即關上,現在她也不敢開燈。
她雙眼已經適應了屋裡的黑暗,上了床本想幫丈夫排尿。但丈夫拉過她的手,從她手裡接過夜壺。
「打開燈。」丈夫輕聲說。
她開了燈,丈夫自己排了尿。他自己能完成的,從不麻煩別人,哪怕自己的妻子。
她將丈夫的夜壺拿到外間,倒進門后的敞口夜壺裡,她坐上去方便之後,用木板蓋上敞口夜壺,又將丈夫的夜壺拿進裡間,放在床下。
「好冷。」鳳鳴關了燈,一鑽進被窩就抱住了丈夫。
丈夫趕緊做出回應,伸出一支胳膊攬住了她。
黎明的光亮,開始在屋裡跳躍了。外邊時不時的傳來這個縣城蘇醒時的嘈雜聲。天很快就要大亮。賈玉軒又試著向鳳鳴彙報工作。之前的黎明時,如果二人同時醒來,會相擁著說會兒話,然後他會很熱烈的向鳳鳴彙報工作。再然後,二人睡個回籠覺才起床。
這一次還是沒有成功。鳳鳴比丈夫還痛苦。她的痛苦並不是沒有享受到丈夫的彙報工作,而是感同身受丈夫的痛苦,還有理解和擔心。她像個母親一樣,摟抱著丈夫,一邊擦去他額頭上的虛汗,一邊親吻他。
「你幹嗎那麼著急彙報工作呢,休養個半年幾個月的不行嗎?」鳳鳴名義上是埋怨丈夫,實際上是安慰他不要太急於彙報工作。她多麼想讓丈夫明白,她為了陪他才回來,彙報工作只是錦上添花,並不是沒有就不能活的錦。
她感覺,丈夫的睿智,丈夫的冷靜沉著,都在變弱。特別是上個周末之後。
星期六的夜裡,賈玉軒的彙報工作仍然沒有成功。
星期天的下午,鳳鳴回學校,賈玉軒送她到衚衕口,他望著鳳鳴離開的背影,突然喉嚨發緊,鼻子泛酸,雙眼也不由得潮濕了。
鳳鳴呀,多想陪伴你白頭諧老,多想陪伴你走到地老天荒。可現在,我的陪伴已經成為你的枷鎖。可是,鳳鳴呀,如果沒有我的陪伴,誰還會像我一樣珍愛你。上天呀,彰顯你強大的神秘力量吧,請在我身上出現奇迹。不為我自己,只為操勞的家人,還有深深牽挂的鳳鳴。否則,那就出現一個和我一樣珍愛鳳鳴,能夠給鳳鳴高質量生活的優秀男人吧……
從不相信上天,從不相信鬼神的他,在下午的四點多,坐在衚衕口的輪椅上,仰望著如洗的晴空,用生命在虔誠的祈禱。
一陣微風漫過,他感覺太陽穴、額頭和脖子處,像裂開了通往體內的風洞,嗖嗖的直灌涼氣。於是,他從扶手上的帆布兜里掏出乾淨的白手套戴上,調轉輪椅趕緊回家。
他的心裡很不平靜,有兩股力量正在較量。一股是強烈的不舍,一股是想儘快解脫。不舍主要是對鳳鳴的不舍,解脫是想放棄糟糕的身體。兩種力量,兩種念想,不停的激烈較量,都想打敗對方,可兩股力量勢均力敵,如兩條強龍相鬥,撕纏翻滾,讓他身心不安。
但在回到家看到爸爸的那一刻,不舍突然佔了上鳳。
爸爸正在院里維修自行車,修車工具和機油等擺了一片,爸爸正抱著前車輪上鋼籽。
「爸,你知道青雲禪寺嗎?」賈玉軒來到爸爸跟前問。
爸爸也不知道青雲禪寺,但聽著很熟悉,便隨口答道,「聽說過」。
「想讓爸陪我去看看,可以嗎?」賈玉軒用徵詢的口氣問。
他也不知道自己去青雲禪寺看什麼,反正他突然想去那裡看看。那個被鳳鳴說過好幾次的地方,一定有值得她說的東西存在吧。昨晚上鳳鳴還勸自己去那裡看看,以前她只是說那裡的主持講出來的話很有趣。
當說出去青雲禪寺看看的話之後,他突然感覺自己內心世界里的那種曾經最堅固的根本正在動搖。
「當然可以。」爸爸滿口答應。自上個禮拜天,兒子身體虛弱憔悴,除了早上起來洗臉刮鬍須,幾乎一天都窩床上睡,他做父親的都害怕兒子睡過去,巴不得帶他出去轉轉呢,可又怕他不同意。因為兒子是個有主見的人。現在兒子主動提出去青雲禪寺參觀遊覽,做父親的當然是求之不得。
爸爸又說:「我一會兒找人問問青雲禪寺怎麼走。」
「不用找人問,直接去子首鄉,到了子首鄉再打聽青雲禪寺。」賈玉軒說。
其實呢,賈玉軒也不知道青雲禪寺怎麼走,但他知道青雲禪寺離子首鄉很近,或者就在子首鄉。因為林家村就屬於子首鄉,而鳳鳴就是林家村的,她經常說起和村裡一位玩伴去青雲禪寺的事情,有一次還是步行。如果離得遠,肯定不會步行去。
「我一會兒去單位問問老吳明天有空閑沒。」爸爸說著,開始裝前車輪。
老吳是縣社的老司機,一直開單位那輛公用的吉普車。
「去棉廠找丁廠長吧。」賈玉軒說。
賈玉軒又說:「縣社那輛吉普如果不閑,或者吳叔有事情,爸還白跑一趟。等去青雲禪寺那天,爸直接去棉廠找丁廠長,他是一定會派車的。」
「也行。」爸爸似乎突然有勁兒了,動作也加快了。裝上前輪之後,正拿扳手緊螺絲。
去青雲禪寺的前一天上午,爸爸騎車去棉廠找丁廠長了。可他沒見到丁廠長就回來了,還一臉的不高興。
「軒兒,誰的車也不用,吃了午飯爸直去車站那兒租個車。」爸爸一看到兒子便說。然後就進了廚房。
「怎麼了?」賈玉軒實在納悶,他追到廚房問。因為丁廠長不可能拒絕,是什麼原因讓爸爸情願租車也不用棉廠的車呢。
「外人會說閑話的。」爸爸開始忙活午飯。
「說什麼閑話了。」賈玉軒知道爸爸一定是聽到了什麼。
「進西門的時候,幾個賣過棉花正出廠的棉農站那兒和門衛交談,有棉農說,別看現在的棉廠一把手姓丁,但實際上背後還是姓賈……不說了,後面的話更難聽了,我一扭頭回來了,咱不用棉廠的車了。」爸爸正切豆腐,說到這裡,放下刀,又說,「這些棉農真是不知好歹。老赦在的時候,在磅上坑他們那麼厲害,他們現在竟然還念著赦家的好……」
賈玉軒笑了。
雖說他身上的優勢正在變差,可這點心胸和包容還是有的。
民眾是善良的,但也是盲目的。因為盲目,最容易輕信一些傳言。因此也最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上個周末鳳鳴回來,還給他講在圖書館看到的一段歷史故事。說是明末將領袁崇煥,他在明朝滅亡之前,抗擊外族,成為明朝的最後一道長城。滿人過不了關,又打不過袁崇煥,恨他入骨,就用離間計,便寫密信與袁崇煥要求密談,而密信還故意被明軍繳獲,報告給崇禎皇帝,同時還派間諜到明朝都城散布袁崇煥要通敵賣國的小道消息。結果,崇禎皇帝就輕信了謠言,再加上內朝宦官對袁崇煥的誹謗,便立即召袁回朝,並斬首示眾。民眾就真以為是袁崇煥是叛國之臣,食他的肉,將袁崇煥的肉吃得只剩白骨。..
沒有袁崇煥在邊關的固守,明朝很快被滿族給攻破了。
在有些事情上,如果被一小撮民眾的意志所左右,有時候會壞大事的。
現在爸爸既然執意要租車,那就租車吧。反正也不是天天租車,花不了幾個錢。
賈玉軒理解爸爸的感受,當然也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