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醒
餘暉再次恢復意識時,是被耳邊嘈雜的聲音吵醒的。
他睜開眼睛,射入眼中的光讓他覺得自己還在夢裡。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狹小病房,醫生和護士正腳步匆匆地忙碌著,護士長在大聲訓斥負責查房的姜護士。
「你看你乾的什麼事?啊?病人藏的刀你都沒發現?」身材健壯的女護士長盡情噴洒著口水,「一旦病人出了什麼事,你脫不了干係!哭什麼哭?你幹不了就滾蛋!」
姜護士低垂著腦袋,不停地抹著眼淚。
餘暉眨了眨眼睛,第一次看到了這些朝夕相處的人的樣貌:他新來的主治醫生,護士長,護士……
「我能看見了?」他又一次這樣問自己。
如果說在夢魘中重見光明是一件可以被理解的事,但在現實中就是奇迹了。
「也很耐人尋味。」餘暉在心裡嘀咕道,「我更傾向於我還沒醒……再睡會吧。」他打了個哈欠。
「餘暉,你醒了。」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湊過來,打斷了餘暉的回籠覺。
女醫生姓白,是這個周新來的醫生,目前接替了離職的上任精神科醫生,負責對餘暉的治療。她看上去年輕幹練,鼻樑上架著副黑框眼鏡。
「嗯,早上好,白醫生。」餘暉垂下眼帘,裝作雙目無神的樣子。
他動了動右腿,沒有感受到大腿上傷口的疼痛,似乎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夢而已。
白醫生目光銳利地審視著餘暉的表情和動作,語氣嚴肅地說道:「餘暉,你知不知道昨晚你用刀片割開了約束帶,幸虧你沒出什麼事……告訴我,你的刀片是哪來的?」
「上任醫生離開前給我的。」餘暉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上任主治醫生。
「那個人有沒有醫德,我要去投訴他!」白醫生氣得臉都紅了。
「嗯,希望你還能找到他吧。」餘暉意味深長地說道。
「餘暉,你先吃完早飯,然後我們談談,好嗎?」白醫生沒多想,放緩語氣說道。
「好的。」餘暉點了點頭,看著白醫生和護士長一起離開。
姜醫生抽泣著給他解開束縛,她的嘴唇都白了。
「你嚇慘我了。」姜護士語氣顫抖地道,「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好嗎?」
「對不起,姜姐姐。」餘暉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誠懇。
「其實被解僱不是件壞事。」他又在心裡補了一句。
餘暉從床上坐起來,活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腳。手術刀片已經被收走了,姜護士帶著被割斷的約束帶離開了病房。
他的目光在病房內掃了一圈,這裡的布置顯得很陳舊了,牆壁潮濕開裂,窗戶上的鐵欄銹跡斑斑。窗外晨光明媚,一棵高大的樹枝繁葉茂。
「病房內的細節沒有變化,真的是現實?也說不準,畢竟夢境都是基於我的記憶呈現出來的……」
他進入衛生間洗漱完畢,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鏡中的他容貌俊秀,面部輪廓較為柔和,黑色短髮十分服帖,黑色的眼眸顯得比正常人略微大一圈,再加上略顯蒼白的面色,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漂亮的人偶。
餘暉伸手摸了摸左眼角的一顆不太顯眼的淚痣,緩緩走出病房,向著餐廳走去。
與此同時,幾個被允許自由活動的病人也三三兩兩地來到走廊,神情麻木地沿著昏暗的長廊走動著,如同行屍走肉。
來往的護士端著早餐,送進一間間病房裡,督促那些必須被封閉起來的病人吃早餐。
紅森精神病院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在紅森建立的時期,青陵市最繁華的區域還是現在的老城區,新城區還少有人問津。
據說紅森最初是針對那些相對富裕的家庭而修建的療養院,甚至院長還在每個單人病房裡都設置了衛生間,保證病人生活的舒適度。
然而在建成之後,院長不知為什麼改變了方向,開始用低廉的收費專門收治重症精神病人,甚至接收那些極度危險的、已經造成重大危害、但因無自知力而無法被判刑的病人。
這就讓紅森精神病院成為了青陵市家喻戶曉的瘋人院,在市內的名頭可止小兒夜啼。與此同時,這裡也絕不缺少精神科的醫療人才,因為這裡匯聚了太多稀奇古怪的病例,對於任何想要在這個領域取得建樹的人才來說都具有足夠的吸引力。
但只有在這裡住過的人,才會了解這裡不為人知的隱秘。
餘暉想著,忽然失笑,他的眼神則是留意著周圍的細節,試圖找到這裡是夢境的證據。
「你沒死?不可能!不可能!」總是為他報告死亡倒計時的男病人在房間里吼道,「你為什麼還活著?你不是人,你是怪物!怪物……」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漸漸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餘暉知道這個病人叫做於合,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在這裡也待了不短的時間了。
但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這個病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什麼呢?
餘暉朝於合的病房裡看了一眼,然後神色平靜地走過,沒有回話。
他進入餐廳排隊領了早餐,早餐很簡單,饅頭配鹹菜,還有一碗稀飯。
餘暉快速而不失修養地吃完,他覺得今天早上尤其餓,就連普通的早餐都變得美味了起來。
吃完早餐后,護士送來了葯,半紅半藍的膠囊,讓餘暉想到了夢魘世界的「月亮」。
在護士的監督下,餘暉老老實實吃了葯,對著護士張開嘴表示自己咽下去了,這才被尤其嚴厲的護士放過。
這個時候,白醫生也掐著時間過來,看著餘暉吃完葯后帶他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坐吧。」白醫生坐在她的辦公桌後面,對餘暉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餘暉神色安詳地坐下來,臉上早已掛上了習慣性的笑容,辦公室里柔和的燈光讓他顯得溫柔而沉寂。
白醫生翻開手中的病曆本,把自己的右腿搭在左腿上,緊緊注視著餘暉的眼睛。
餘暉讓自己的眼睛保持著無神的狀態,右手輕輕敲擊著桌面,率先開口道:「白醫生,我昨晚有夢遊嗎?」
「……」白醫生頓了頓,這才道,「如果你不知道你昨晚用刀片割開了約束帶……」
「我知道,那是我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做的。」餘暉道。
「那麼……沒有。」白醫生揉了揉眉心,「我看過昨晚的監控,你在割斷約束帶后睡得很沉……真不敢相信監控室里的人竟然沒發現你幹了什麼。-餘暉,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嗎?」
餘暉伸手抹了抹嘴角,為了免除後續的麻煩,他決定不說實話,於是信口胡扯著理由:「我只是想自由地度過一晚,你知道,我每天晚上總是被約束帶綁著。昨晚我跟姜護士懇求過,但她不允許,所以我就自己找辦法了。」
餘暉的語氣顯得非常誠懇,自然得像是確有其事,讓白醫生都難辨真假。
「我以為你已經很了解自己的病情了,」白醫生說道,「你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但是,我昨晚不是沒夢遊嗎?」餘暉頗為憂鬱地嘆了口氣,繼續敲著桌面,「我想肯定是因為我心情好了,像是脫離了束縛,病情這才有了改善。我覺得,這些年我的夢遊症一直不見好,就是因為心裡太壓抑,太不自由了。」
白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贊同道:「確實有這樣的先例,但是你的情況更加複雜,還需要多觀察。畢竟你的夢遊症並不是單純的夢遊,這是我連同你的前幾任主治醫生的共識……」
「分離性身份障礙,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餘暉點頭道,「你們是這樣認為的。」
「沒錯,你做過很多功課。」白醫生笑了笑,「我們認為你的夢遊症其實是你不同人格狀態的表現,只不過你的情況很特殊,主人格在白天時尤其穩固,夜晚陷入沉睡時,其他人格才能短暫出現……」
「白醫生,再跟我說說那幾種人格吧。」餘暉輕聲說道。
他或許已經找到自己夢遊症的病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