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可重色
月光如瀑,飛流直下。
瘦成皮包骨的女人挪著長滿褥瘡的下半身,湊到井口朝上望了一眼,果然是滿月。
淡淡光線照著這個頭髮稀拉、面容俱毀的女人,看不出年齡,也辨不出身份。
她一隻眼睛已經被火燒毀,另一隻半開半閉,此時沐著月光。
若是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化成飛鳥該有多好。困頓久了,白鷺的心一時跟著月光自由起來。
只可惜這井被鴻鵠用鎖魂鈴封住了,就算是從前的自己,也無法衝出封印,更何況……
她垂首看了看兩隻手參差不齊的斷指,心如止水。
頭頂的月光忽然一暗,井口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嬌小人影。
「鴻鵠……」白鷺的喉嚨被真火燒傷,聲音嘶啞猶如弦斷。
「師姐,」小姑娘朝井裡探著腦袋,眨巴著眼睛,「你別怪我將你關在這裡,誰讓師父給咱倆都吃了不死葯?不然我也好……給你一個痛快。」
聲音天真無邪,卻又如淬了冰般冰冷。
白鷺用斷指捏起井底的淤泥,使出全力向上擲去,「鴻鵠!你……放我出去!」
淤泥只打在井壁上。
「師姐,我好心好意用三昧真火送你一程,誰知你竟然不領情,活了下來,」鴻鵠沒有理會,背手繞著井口走了一圈,冷笑道,「看在你從前傳授我仙術的份上,今日……我再送你一程。」
「陳揚!」容貌醜陋的女人迅速縮到角落裡,朝井口緊張地喊了兩聲,「長生……救救我!」
「你以為他會救你?師姐你看,」鴻鵠從袖子里抖落出一個密封的紙袋,對著月光幽幽看了一眼,「這是南疆特產……噬魂蟲,是長生特意從南境帶回來,給你用的。」
噬魂蟲,以人魂為食,被食者魂飛魄散。
白鷺絕望地縮在黑暗角落裡,看見有什麼黑色的小東西從井口掉落。
讓人毛骨悚然的叫喊聲斷斷續續傳出來,一向淡定的鴻鵠也捂上了耳朵。
噬魂之痛,如蝕骨撓心,直至煙消雲散,無葯可解。
待一切塵埃落定,井邊的灰袍小道姑才滿意地拍拍兩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
上京城,國公府。
掌燈時分。
「老爺,長公主醒了已有兩日,咱們要不要去看看?」一個頭髮花白的婦人笑眯眯地給安國公楊令端來一碗參湯,「我這幾日上山拜佛,那靜逸師太說,咱們……就要抱孫子了!」
趙霜剛醒的時候,安國公夫婦還懷疑她是不是什麼邪祟,因此躊躇著沒有去看望兒媳。
這兩日風平浪靜,香冬和香春又稟報說,王妃除了吃的有些多,表現都挺正常。
國公夫人李氏這才安心,又開始琢磨起她的抱孫大計。
「長公主醒了,咱們自然要去看。」楊令轉頭囑咐李氏,「回頭你多準備些安胎的補藥給她送去。」
「安……安胎?」老太太睜大了眼睛。
長公主才醒了沒兩日,進展會不會有點太快?
「你放心,早晚用得著。」楊令捋了一下花白鬍須,由著李氏餵了一口參湯,抬起頭道,「我方才……差人去王府安排了。」
「暄兒不是不喜歡咱們插手后宅的事?」李氏驚呼道。
她還記得從前給兒子安排侍寢的姬妾,結果他直接捲鋪蓋住到官署去了。
「暄兒都二十八了,長公主比他還要年長几歲,開枝散葉這事兒不能再拖了!」提起兒子的事,老頭兒嚴肅地一蹙眉,「從前那些女人他嫌棄,這回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還有什麼借口?」
與國公府一牆之隔的攝政王府,此時也是暗潮洶湧。
「聽雨,快!快去看看王爺走到哪兒了?」一個打扮妖艷的年輕女子鬼鬼祟祟貓在月亮門後面,朝一個扎著羊角髻的小丫鬟揮著絲帕。
丫鬟邁著小短腿,提著小燈籠跑出月亮門,朝著水榭的方向去了。
林悅之靠在月亮門邊的白牆上,不安地絞著手裡的絲帕。
今夜是元宵,她算好了王爺不能再宿在官署,定會回來。
約莫半盞茶后,丫鬟喘著粗氣跑回來。
「怎麼樣?王爺來了沒有?」
「稟……稟美人,」聽雨怯怯地看了林美人一眼,「奴婢看見……王爺他……去了繁霜殿!聽王爺身邊的憑風說,是……是國公爺安排的。」
林悅之眼裡的亮光瞬間熄滅,冷冷盯著花園中光禿禿的桃枝,「那兩個老不死的,見我生不成,就想給趙霜那個活死人鋪路!」
「林美人!您說話小心……」聽雨急忙去捂她的嘴,左右瞅了瞅,「畢竟……眼下王妃醒了。」
王爺讓林美人暫管王府後宅中事,可畢竟只是「暫管」,從前王妃沒醒自然不會怎樣,可將來……
「什麼王妃?」林悅之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過是個睡了十七八年的老太婆!早就年老色衰,王爺會看上她?」
「哎喲喲,這不是林美人嗎?」花園的陰影里走出一個緋色衣裙的女子,攙著個手提燈籠的小丫鬟,頗有幸災樂禍之意,「你是怕她奪了你的掌家之權,所以在這裡怨天尤人?」
「徐蓮玉,你得意什麼?」林悅之聳了聳鼻子,斜睨著那紅衣女子,嘲諷道,「王爺根本連你的睡榻都沒摸過,看不起我,你也配?」
「你說什麼?!」徐美人一聽就急紅了眼,兩個女人迅速撕打在了一起。
聽雨和拂綠兩個小丫鬟嘆了口氣,躲在一旁看著。
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回,每回王爺都是一笑置之,既不會責罰,也不會偏幫哪一個,反正勝負如何,就看她們自己的功夫了。
元宵節,空氣仍舊寒涼。
靜心湖上點著幾盞彩色燈船,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湖旁的一個水榭,八角亭頂上垂下一個流光溢彩的花燈,亭中擺著一隻鏤空火爐。
少女看模樣只有十五六歲,穿著一件泛著冷光的菱花裙,懶洋洋靠在火爐旁的坐榻上。
一個粉衣宮女正在幫忙將烤好的紅薯從火爐中一個個取出來,放在白麻布上攤涼。
趙霜一邊忙著將紅薯放入口中,一邊眯著眸子思考。
她明明記得自己叫白鷺,是源清山上修鍊多年的女道士,死在鎖仙井中。可一轉眼,居然身在千里之外的上京,還成了那個昏睡十七年的攝政王妃。
這輪迴……到底是個什麼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