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信達三江,行鏢千里多奇遇(一)
第二天天光大亮,樓子衿洗漱完畢穿戴整齊,來到鏢局。陸暢已經帶人將貨箱裝上馬車,每輛車上又配車夫一名,包括樓子衿、陸暢在內,八名鏢師各騎一匹高頭大馬,押著十二輛大車,準備出發了。
陸暢跟樓子衿介紹了隊伍里的每個人,另外六名鏢師都是一水褡褳白衫,黑棋子布褲子,戴著皮護腕,打著布綁腿,穿硬牛皮靴。陸暢也隆重介紹了樓子衿,幾個人里只有陸暢和樓子衿穿著長衫。
陸暢對樓子衿說:「你來得時間緊,很多事我在路上慢慢教你。」
樓子衿點頭稱是。
車隊浩浩蕩蕩出發,經酸棗門,過通天門,一路向北行進,往大名府方向走去。
大車不似單獨騎馬,速度比較慢,走了兩個多時辰才走了二十里路。汴梁城地處豫東平原,臨四州,大路寬敞平坦,又正值盛夏,一望之下鬱鬱蔥蔥全是高大樹木,行路很是舒服。
車隊經過一座不高的丘陵,陸暢告訴樓子衿這是蓬山。蓬山山丘不高,山頂平緩,樹木奚落在高草之間,遠處有彎彎曲曲的山泉順流而下,很有些小趣味,蓬山也是汴京有名的景緻之一。
大家在山下路邊樹蔭處坐了休息。樓子衿遠遠望見一人騎一匹高大棗紅馬從山坡上跑下來,穿個白紗涼衫,頭戴軟紗襆頭,如同一個英俊少年,正是小師妹葉沛。
葉沛縱馬來到樓子衿面前,微笑洋溢地說:「,這麼巧啊!」
樓子衿不知是氣是笑,好半天才說:「師妹你,真是太……」想了想不知如何說,才道:「太頑皮了!」
葉沛跳下馬,陸暢和其他人也都圍上來。葉沛對陸暢施禮道:「大師兄,葉沛想和你們一起去押鏢!我就遠遠跟著,絕不打擾你們。」
陸暢和樓子衿面面相覷,都心想:自己這個師妹主意也是太大了,要是拒絕她,她也還是要偷偷跟著,不如帶上她安全些。
陸暢說:「那就跟著吧!不過咱們約定好,只此一次,回了汴梁再不能去別處了!」
葉沛聽了高興地說:「一言為定!我只這一次跟著大師兄出來見識見識,絕不胡鬧。回了汴梁就踏踏實實聽嫂嫂安排。」
樓子衿見大師兄同意了,瞪了葉沛一眼,葉沛向他做個鬼臉。
為了趕上今晚的宿頭,眾人繼續趕路。
路上樓子衿與陸暢並馬而行,葉沛跟在後面。
陸暢邊走邊對樓子衿說:「鏢局押鏢講究一個以和為貴,強龍難壓地頭蛇,盡量低調隱忍,能不動武盡量不亮青子(動兵器),咱們多走熟路,住熟店,夜間兵器不離身,鏢車有自己人輪流值守。」陸暢又說:「走鏢路上有六戒:戒住新開店房,戒住易主之店,戒住娼婦之店,戒武器離身,戒鏢物離人,戒忽視疑點。咱們鏢行還有一句話,叫三分保平安:帶三分笑,讓三分禮,飲三分酒。……」
樓子衿一一記下。
車隊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曉行夜住、謹小慎微。葉沛發現鏢局的規矩還真多,趣事也多。遇到河水要喊「喝唔」,遇到廟宇也喊「喝唔」,遇到樹林都要喊一喊,還真是很有意思。陸暢告訴她,這叫「喝唔一聲鏢車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每日葉沛跟著鏢車要個時辰的馬,晚上住在條件簡陋的車店裡。中午如果遇不到店面打尖也會自己生火造飯,吃些粗食冷食,煞是辛苦。
這一日快到大名府,路過一處名叫「二虎山」的地界,山不太高,大路必經處用荊條子擋著,草叢裡埋伏著小嘍啰。葉沛有了上次狼窩山的經驗,知道這是一處落草的山寨。
只見陸暢打了三支響箭,眾人合喊了三聲「喝唔」。草叢中跳出一人,上前抱拳說:「路上哪位兄弟?」
陸暢說:「鎮遠鏢局陸暢拜山!」然後將一個包著銀錢的布包交給對方。
小嘍啰說:「原來是鎮遠鏢局陸大爺,您等著,我去通知。」
一炷香時間,小嘍啰帶著一個酒葫蘆回報:「我們大王問您好,這壺酒祝您順風順水順財神!」然後這個小嘍啰對著草叢喊了一聲:「扯呼!」十幾個人從草叢裡拉著繩子慢慢後退,將道路讓出。
陸暢帶著車隊緩緩通過。
過了二虎山,陸暢對樓子衿說:「路上會遇到不少山寨,要想路上平安,只有跟他們打成一片,黑話你也慢慢學起來。譬如商人,他們會說『尖頭,同夥他們叫『熟脈子,外行人則叫『外碼……」
葉沛提馬跟上,卻問陸暢道:「大師兄,咱們個個英雄,人人好漢,難道還怕山匪不成?為何要給山大王銀錢?」
陸暢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我常走這條路線,路上的英雄也認識不少,他們落草也常有難言之隱,大家相互敬佩,何必將事情搞砸呢?少量銀錢免得一場打鬥,值得的。」
葉沛發現兄樓子衿自從來了汴梁,就似乎不與自己像之前那樣親密了,他總是與大師兄陸暢在一起,而且有很多事瞞著自己。葉沛明顯地覺得他們之間有些秘密是不會告訴自己的。可是葉沛轉念一想,這可能便是男人之間的秘密吧,雖然好奇,卻也不便過多打探。
與又行數日,葉沛發現每次宿到縣城州府,大師兄晚上總是帶著樓子衿偷偷出去,一兩個時辰才回來,葉沛甚是好奇。這日來到汝州龍興縣,晚上大家在客店裡歇下,陸暢又帶著樓子衿出去,葉沛也要跟著,陸暢不讓,葉沛便在暗處偷偷跟行。
她見陸暢與樓子衿來到縣衙後門,遞了拜貼進去,心想:原來大師兄兄來了縣衙,大師兄確實不似平常商賈,他為何喜歡結交這些山寨綠林之人,現在又來攀附這些官員?難道這就是他的生財之道?
葉沛躲在牆外等待,兩盞茶時間后陸暢與樓子衿出來。
陸暢出來后四處看了看,喊道:「葉沛!」葉沛才知道大師兄早看見她跟在身後。
葉沛從暗處轉出來叫道:「大師兄,您看見我啦!」
陸暢沉著臉說:「師妹,你可真是好奇又淘氣。」
葉沛不服氣,略有諷刺地說:「您還真是黑白兩道平趟呀!」
樓子衿見狀,皺著眉對葉沛說:「不可對大師兄無理。」又轉頭勸陸暢道:「大師兄您別見怪,小師妹被慣壞了,就是這副不馴服的性子。」
「葉沛,你可知道,走鏢出來不是置氣鬥狠,把財物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才是咱們的使命。所謂信達三江,就是要把那一份信任完成,不辜負這趟鏢的貨物,不辜負押鏢的兄弟!」陸暢平靜地說。
「那你便來賄賂縣丞?要是我就把這貪官污吏一刀砍了,為民除害。」葉沛仍是一副桀驁不遜的樣子。
樓子衿說:「師妹你不可誤解大師兄。他還不是為了咱們大家!」
陸暢說:「小師妹,人命也不可有任何輕賤,不管是官是民,都不可一時意氣,隨意砍殺。」
葉沛有些認同大師兄的話,但還是倔強地說:「只要讓我遇見不平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樓子衿撫著葉沛的頭笑道:「知道啦!師妹是最有義氣的人!」
三個人邊說邊走,趁著夜路回到店家。
誰知進了店面卻異常熱鬧,押鏢和趕車的幾個兄弟招了妓,正在飲酒作樂。陸暢十分氣憤,推門而入,將妓女們統統趕走,對自己的兄弟們說:「咱們出趟鏢是為了給家裡掙錢,拿了鏢金平安回歸才是正理,你們這樣對得起家裡的老婆孩子嗎?再有,要是萬一此時有賊人盯上咱們的鏢車,行搶劫之事,你們擔得起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鏢局的聲譽,都是為了不失鏢,都是為了讓你們不丟命!」
樓子衿見陸暢真的動了氣,規勸大家道:「都散了吧,散了吧,以後別這樣了,今晚趕快睡覺!」
大家也都知道自己錯了,怏怏地散去,各自回屋睡覺。
葉沛開始琢磨,大師兄陸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黑白兩路通吃,有時正義凜然,有時又圓滑通達,他說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是他的理論又都是對的嗎?在葉沛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她還不能完全理解陸暢的處境,也許真要等她長大了她才能真正地體味。人不是只分壞人和好人、善人和惡人,每個人都是善與惡的綜合體!
轉眼十幾天過去,葉沛也習慣了顛簸的行鏢生活,這天快到真定府,車隊宿在桃花村,第二天晌午就能到達真定。
剛到店時,葉沛就聽見店小二在一間地字型大小客房裡跟人爭吵。為了接待鎮遠鏢局的人,店小二只得停止爭吵出來招待。又由於客房不夠,鎮遠鏢局的人只分住房,葉沛一間,陸暢、樓子衿一間,其他六人名鏢師一間,十二名車夫分住兩間。
陸暢每次走這趟線都住在這家「桃紅車店」,店小二認識陸暢,因此跟他抱怨道:「陸大爺,這次真是招待不周,客房不夠,讓大家受委屈了。地字型大小一個客人,欠了好幾天房錢了,偏偏又病在店裡,掌柜的好心讓他再住幾天,看這都了,也不見他好,也不見他走,真是急死人!」
陸暢說:「無妨無妨,出門在外難免遇到為難著窄的事情,你看他欠你幾天房錢?明天一塊結在我賬上。」
店小二答應著:「陸大爺這樣仗義疏財,好心有好報,一定財運亨通啊!」
陸暢笑笑:「借你吉言!」
這一切都被葉沛看在眼裡。
因為客房簡陋,隔音不佳,到了晚上,葉沛又聽見店小二和那屋客人爭吵,似乎他答應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