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進退兩難,人生若只如初見
感情這東西一旦打開閘門,就如洪水般泛濫。
之前趙禎一直想抑制自己對葉沛的愛戀,可是自從元宵節后,兩人感情迅速升溫,他總想時時見到葉沛。趙禎批奏摺時總是走神,太傅講課時也常常發獃。
他有種賭徒般的心理,「嗯,我只再見沛兒妹妹這一次就罷手!」可是熱戀中的情感只有愈演愈烈。
趙禎著便服回八王府私會葉沛,見無人知曉,膽子更是越來越大,有時甚至譴了小太監去宣葉沛,讓她換了小黃門的衣服偷偷進宮。
葉沛亦對趙禎有了新的看法和認識,她覺得他會是一個好皇帝,他將來必定有所作為,他亦是她在這個世上牽腸掛肚的人,她將對樓子衿愛而不得的感情全部投入到趙禎這裡,只要看著他,她就是快樂的。
趙禎批複奏摺時葉沛就坐在他旁邊安靜地看書,有時她獃獃地看著他,能看一個時辰,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他二人很享受這些歲月靜好的時光。
這天,將近黃昏時分,葉沛趁宮門落鎖前出宮,溜回八王府。
她閃進側門時,看見趙允熙相送一個門客,此人形容猥褻,眼光猶疑,不似正人君子。趙允熙看見葉沛回歸,送完人跟著葉沛進了花園小築。
趙允熙笑著說:「沛兒妹妹,今日又出去玩了?」
葉沛做賊心虛,不敢回應,只「嗯」了一聲。
趙允熙熱情地說:「東角樓街來了一個叫九哥的人,能耍葯發傀儡,他做的紙人能在高桿上自轉飛舞,彷彿仙人一般,很是神奇。明天哥哥帶你去看好不好?」
葉沛想去,但又不想跟趙允熙一起去,只得推脫說:「大哥哥每日公務繁忙,我哪敢耽誤您的時間,沛兒自己去看就好。」
趙允熙說:「沛兒妹妹,你又見外了不是!」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葉沛,摸著葉沛的衣領說:「沛兒妹妹,看你這衣服都舊了,你要是喜歡穿男裝,我讓常來府里給我做衣服的裁縫給你做兩件新樣式的!」
雖然趙允熙從小和葉沛一起玩大,但是多年未見,現在已是男女授受不親,葉沛覺得趙允熙的舉止有些輕浮。
葉沛橫跨一步,躲開他的手,為了掩飾這種尷尬,她尋個話題說:「剛才大哥哥送出去的是什麼人呀?你又招了新門客?」
「誰?」趙允熙想了一下,才說:「哦,你說剛才吳子山呀!他是今年的新科,青年才俊。」
葉沛很不屑地說:「他那樣還青年才俊!我看就不像是好人。」
趙允熙說:「沛兒妹妹不要以貌取人,他馬上要去知越州。」
葉沛一聽越州,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是近期鬧水患的越州嗎?」
趙允熙說:「是呀!吳越歷來是江南富庶之地,吳子山本是吳越王家族姻親,去那裡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呀。」
葉沛疑惑地說:「我聽六哥哥說江南水患,他打算派有治水經驗的郇燾去知越州,不知是真是假。」
趙允熙眉毛一挑,立即又恢復如常,安慰葉沛說:「沛兒妹妹哪知道朝廷上的大事,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也別當真,也別告訴你六哥哥去呀!」
「我明白的,這些事我也不說,也不會去參與的。」
趙允熙點點頭,「沛兒妹妹最懂事。」
過了幾天,葉沛想邀請趙禎去看那個葯發傀儡,她進了宮卻看見趙禎氣哼哼地摔著劄子。
葉沛問:「六哥哥遇到了什麼生氣的事?」
趙禎說:「都是這個該死的郇燾不爭氣!我本來想讓他去越州治理水患,順道接替錢敬亭在吳越的勢力,結果一堆諫官上諫,說他私人事務上面不檢點,把他彈劾了。現在他們集體推薦吳子山去知越州,不知道怎麼都刮成了一個風向!」
葉沛一聽吳子山這個名字,立刻有種警覺,然而她又不能確定此事和趙允熙有關係。她幫趙禎整理扔在地上的劄子,卻沒有看見一個是趙允熙上表的。
葉沛轉頭一想,也是,如果趙允熙結黨營私,他也絕不會自己再出頭。想到此處,她有些理解為什麼趙禎不想自己混入政壇旋渦里,她隨口的一句話,可能改變一個時局,而現在她可能就是這個「罪魁禍首」!
葉沛若有所思地說:「六哥哥,其實,我……」她想向趙禎承認錯誤,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
趙禎沒有注意到葉沛的表情,說:「沛兒,你不用為我在朝局上面的事情擔心,待會咱們就去看葯發傀儡,等晚上回來我再處理這些。」
葉沛既委屈,又自責,撅著小嘴兒。趙禎看了葉沛的表情,反而樂了,用手指點了她的嘴唇,笑著說:「沛兒你真是可愛!」他的這個親昵的動作,卻把葉沛想說的話給按了回去,她不知該怎樣向他承認錯誤。
半個月之後的一天,趙允熙春風得意地來到花園小築,見了葉沛高興地說:「沛兒妹妹,你看我給你拿了什麼好東西?」他從懷裡掏出一塊潤澤如玉的黃色石頭。
葉沛湊過來看,問:「這是什麼?」
「這是契丹進貢的石蜜。」趙允熙得意地說。
「什麼是石蜜?」葉沛將這塊石頭拿在手裡,溫潤晶瑩,像玉石卻十分輕盈,聞一聞還有股松香。
「這是松樹上面的松油,滴在地上,埋藏千年形成的石頭,你看它最神奇的地方。」趙允熙手指石蜜中央,葉沛細看,竟然看見一隻蜜蜂凝在石頭中間。
「啊!真是好神奇!這是一隻蜜蜂?!」葉沛驚嘆。
趙允熙見葉沛看出其中神奇之處,更加得意。
「大哥哥怎樣得到這麼神奇物什?」
「我剛才不是說,這是契丹進貢之物么!」
葉沛不解:「既然是進貢之物,怎麼到了大哥哥手裡?」
趙允熙有些猖狂地說:「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以後跟著大哥哥,趙受益那裡見不到的東西,我也能讓你看見,趙受益那裡得不到的東西,只要妹妹你想要,哥哥就能幫你得到。」
聽了趙允熙如此大不敬的話,葉沛立刻聯想到之前他說推薦吳子山去知越州的事情。
難道……
葉沛嚇得背上驚起一身汗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成為了他們較力的靶心。
就如同他們小時候去搶的那盞兔子燈,都打著為葉沛妹妹搶的旗號,而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將一盞好好的兔子燈撕碎。
這時,趙允熙走近葉沛,將石蜜上嵌的紅繩套在葉沛的頭頸上,輕輕地說:「沛兒妹妹可願意一生都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葉沛聽了覺得手腳冰涼,心血奔涌,她握緊拳頭,咽了一口唾沫,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發作還是應該隱忍。
她本想做個置身事外的人,她應該在棲鳳山隱居一生,卻不想無意中攪進這迷局裡。她覺得自己應付不來,可是又覺得自己應該要有去應付此事的擔當。事情因她而起,也該由她結束。
葉沛想看看趙允熙到底要幹什麼,到底已經做到了什麼程度,他會為了她而收手嗎?
葉沛甚至善良地認為,自己能夠保護大哥哥和六哥哥兩個人,讓他們兩個人得到一種平衡,不至於兩敗俱傷。人在年輕的時候不都有一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敢嗎?或者說是天真!
葉沛緩了緩精神,說道:「大哥哥此話怎講?這個禮物我很喜歡,收下了!」說著,一轉身,從趙允熙的胳膊底下鑽了出來。
趙允熙見葉沛裝傻,卻收下了禮物,以為她與那些青樓女子沒有區別,只是欲擒故縱罷了,哈哈地笑著走了。
可是……
可是,趙允熙與葉沛不知,此時趙禎才走進花園小築的院門,閃在花園假山之後。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所愛之人會是傷害他的人嗎?
他亦是手腳冰涼,心血奔涌,將嘴唇咬得青紫。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他不願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他甚至後悔今天來找葉沛!
他後悔自己沒有聽從魏敏賢的話,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他多麼希望他的沛兒妹妹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轉眼又要到春試的時間了,趙禎兩個多月都沒有來找葉沛,也沒有宣她進宮。葉沛覺得他應該是在忙大考的事情。
這天趙禎突然出現在花園小築到把葉沛嚇了一跳。
趙禎見了葉沛驚愕的表情,表現出不滿意的樣子。
「沛兒好久不見我,想是有了新歡,今日見我竟然不高興呀!」
葉沛跳起來跑過去,拉著趙禎說:「怎麼會,六哥哥,我在給你綉一個荷包,你來看看。」
趙禎這才轉怒為喜,「那我倒要看看沛兒的手藝。」
葉沛拿出自己綉了幾天的七彩荷包給趙禎看,趙禎忍不住笑道:「你這手藝!天呀!別說比宮中的綉女,就是街邊的村婦也不如呀!」
葉沛知道自己手藝不佳,只是這一片真心,卻被趙禎如此奚落,將這隻剛剛綉好的七彩蝴蝶荷包扔在地上,「哼,你不喜歡就算了!誰要送給你。」
趙禎笑了一會兒,將荷包撿起來揣在懷裡,「既然沛兒給我綉了,哪還能拿回去。」
葉沛不依不饒地說:「不給,不給你!」說著從趙禎懷裡往外搶荷包。
趙禎抓著葉沛雙手,葉沛非要將手伸進趙禎懷裡。
小環端著一隻花瓶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曖昧的場面。葉沛、趙禎也立刻覺得不妥,鬆開了彼此。
小環紅著臉往外跑,卻與追進來的陳忠意撞了個滿懷。
陳忠意追進來說:「小環姑娘,官家和葉姑娘在裡面!」
話說到一半,見了趙禎、葉沛和小環的狀態,他咳了一下,倒著退出了房間。小環也慌忙地跟著跑了出去,陳忠意隨手關上了房門。
趙禎、葉沛見他二人出去,也都是滿臉通紅。隨著房門關閉,趙禎突然攔腰將葉沛抱住,表情嚴肅而且極其鄭重地問道:「沛兒對我可是真心?」
葉沛見趙禎的表情,說來認真,卻有另一種來者不善的意味。葉沛感覺害怕,想要逃開,卻被趙禎緊緊地擁著。
「六哥哥,你放開我。」葉沛扭著頭說。她並不完全了解自己的真心,不知如何回答,更想逃避。
「沛兒是真心喜歡我,只愛我一個人嗎?」趙禎直直地看著葉沛,眼裡竟有些許殺氣。
「我……」聽趙禎這樣問,葉沛心中飄過樓子衿的影子,她看著趙禎,心虛且恐懼,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解釋回答。「六哥哥,你放開我。」
趙禎如同沒有聽見一般,仍然用力地抱住對方。
葉沛無奈又害怕,她捏住趙禎的手腕,稍一用力,趙禎受不住力,「哎呦」一聲鬆開了手。葉沛怕傷了趙禎,又握了他的手腕來看。
「六哥哥,對不起。」
趙禎不再說話。
葉沛有些害怕趙禎的狀態,試探地問:「六哥哥,你生氣了?」
趙禎慢慢恢復了常態,用一隻手撫著葉沛鬢邊的秀髮說:「唉,我怎麼會生沛兒的氣呢。」兩個人卻都陷入沉默。
過了良久,葉沛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問道:「六哥哥今日怎麼突然來了?我以為你在忙春試的事情。」
「是啊,我最近是比較忙,沒有來看沛兒。沛兒有沒有無聊?」趙禎無限溫柔地說。
「其實我不怕無聊的,之前在棲鳳山,只有蟲鳴和月夜陪伴著我,我卻覺得安然和平靜。」
「是啊!如果能夠隱居山林,做一個世外之人,該有多好呀!」趙禎無限感慨地說。
「可是人生之事能如誰的意?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現在的位置呢。」
「真坐到這個位置才知道什麼叫做高處不勝寒,反而失去了真善和本心。」
葉沛看著趙禎年紀輕輕卻來感慨世事,笑著說:「六哥哥今天怎麼這麼多感慨?」
趙禎也笑起來,「可能是最近忙著想春試的試題,我想用老子的《逍遙遊》開題,因此最近說話總是格外超脫。呵呵。」
葉沛也說:「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別人如何知道你的感受?我看你說話不是超脫,而是老氣橫秋了。」
「如果沛兒是男兒身,定能輔國安邦。你要是做了隱士,也是一位世外高人。」
葉沛淡然地說:「我既不想當治世能臣,也不想做世外高人。就是所謂的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可惜世人有幾個能做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不是為了利祿錢財,也是為了留名青史。」趙禎道。
葉沛道:「人在年輕的時候有利祿功名的追求也沒什麼不好。」
……
一個下午,兩個人聊得十分暢快,若不是趙禎須在宮門落鎖前回去,他們也許會一直這樣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