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懷瑾握瑜,風鵬振翅九萬里(二)
那文士公子見了趙禎進來,並不上前招呼,繼續撫琴,一副悠哉游哉模樣,很有些冷淡的傲氣。
趙禎靜立一旁敬聽,亦不打擾。
一曲撫完,那公子才起身走到趙禎面前,深深一揖,「天章閣待侍文彥博參見官家。」
葉沛一挑眉毛,原來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文博士。
而且他原來也知道來的人是官家趙禎,竟然不馬上起身行禮,果然如外界傳言,他恃才傲物,世間清流。
趙禎笑著說:「文博士別來無恙,今日我來只敘文章述才情,不論身份。」
「官家折煞微官了。」
葉沛聽了文彥博的話,覺得他明擺著是嫌自己官小的意思嘛。
趙禎卻不在意,仍謙遜地說:「今日大好時光,文博士這院落又是風雅得緊,咱們就在這院中暢談如何?」
「敢不從命!」文彥博命侍童奉茶,三人就院中小茶几坐下。
「文博士在天章閣中事務可還得心應手?」趙禎看似隨意地問。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葉沛聽著文彥博口氣到真是不小,只在旁邊靜聽,看看他到底有何高談闊論。
「聽聞乃父曾任麟州轉運使?文博士有何政見?」
「回官家,家父確實曾任河東轉運使,那時他曾想修繕麟州銀河城外運糧舊道,可惜一直未了心愿。
臣認為此處乃國朝與西夏党項用兵必爭之地,此時夏國王生了不臣之心,邊境不穩,當真應早做打算,早修道路,以備不時之需。」
「文博士所及已出天章閣內事呀!」趙禎笑著看向文彥博。
「臣心繫國朝大事,不敢只偷懶於閣內文章之事。」
「嗯,若此時朕有意新政立法,文博士可有何新見解?」
「新政立法?官家敢為天下先,勵精變法,乃是英明君主所行!」
文彥博站起身對著趙禎深深一揖,繼續說道:「臣認為,新政變法,首要在於裁撤兵員冗官,清肅朝廷。」
「裁撤兵員冗官?」
「對,若要新政立法,先要精簡高效。自太祖太宗以來,每朝都要出現大量的蔭官,對遼戰爭以後,兵員也是年年增加。
如今太平盛世,這些官員兵員,白吃著國家俸祿,卻不做實事,情著上一代皇帝的恩德也不知敬重官家。
官家若是想清肅朝野,必先實行減員增效之法。剩下來的官員,必然人人自危,竭力效忠,必然要在當政期間做出切實的功績,不進則退,以此謀求升職。
因此,臣認為,若是官家勵志新法,必當由此下手。」文彥博堅定地說。
「文卿家說得有理。」趙禎沉吟著,聽得甚為激動。
「若以文卿看,想要減員增效,又不想引起官場騷亂,應從何處著手?」
文彥博看官家趙禎對自己所進政策甚感興趣,更是口若懸河,彷彿多年來就是等著趙禎這一次的拜訪。
這些新政想法,亦是他多年來的心血總結。
「官家所慮極是,若要減員,首先必是要避免官場騷亂,我總結有三法,一是合理安頓;二是選拔人才,試才錄用;三是……」
葉沛聽他們聊得起勁,自己卻插不上話,起身在院中隨意看看。
她看看花草魚池,又到花廳里欣賞一下那張古琴,又到文案旁,看桌案上提的字。
那澄心堂紙上竟是半闕詞,想是文彥博方才未想好下文,撫琴思考,正巧遇見趙禎進來。
葉沛仔細觀看,一行顏真卿似的字體躍然紙上,結字疏宕閑雅,筆法清勁有力。
「佳偶難成,知音難覓。陽春白雪引商羽,孤芳自賞馨香溢。伯牙何時遇子期?」
是半首《踏莎行》,真真恃才傲物,竟表達了作者懷才不遇之情。
葉沛聽了文彥博剛才與趙禎的對話,覺得他確實有學問也有見地,又感嘆他這一首好詞、好字。
略略思考,提筆在後面續了半闕詞。
「懷瑾握瑜,風禾盡起。風鵬振翅九萬里。厚雪難覆忍冬芽,青竹三尺只一日。」
葉沛的字可不能用娟秀來形容,她字體意形瀟洒、蒼勁有力,有幾個字甚至寫至枯筆,更給人恣意豪邁之感。
葉沛寫完,自己滿意地欣賞著。
趙禎認真地聽文彥博講完,點點頭。
忽然發現身邊坐的葉沛走開了,回頭尋找,看葉沛凝神看著什麼,也起身過來觀看。
等葉沛端詳后,再一回頭,卻見趙禎和文彥博皆站在自己身後,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葉沛靦腆一笑道:「文博士,我看您起了半闕好詞,葉某冒昧,狗尾續貂了,見笑見笑。」
文彥博看了葉沛文采,心中亦是佩服,說道:「好一句風鵬振翅九萬里,多謝葉公子指點迷津,文某向來自恃有才,卻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趙禎說道:「文博士不應孤芳自賞,應把才情抱負用到民生上,為朝廷效力,為萬民爭利。」
葉沛笑道:「文博士今日可遇到你的子期了!」
文彥博聽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官家,您對文彥博有知遇之恩,臣有生之年願為官家效犬馬之勞!」
趙禎亦讚賞地看著葉沛,葉沛得意地笑了笑。
一個月後,文彥博由閑職的天章閣待侍升為殿中侍御史,后又因平亂王則起義有功,被破格升為樞密副使,之後又歷任參知政事、同平章事,出將入相,開始了他歷仕四朝的宦海生涯!
------
當趙禎、葉沛二人離開文彥博家時,已過晌午。
路過大慶樓,葉沛說:「好久沒吃宮外的飲食果子了,咱們去大慶樓用午膳可好?」
陳忠意卻說:「葉姑娘,在外面用膳不安全,咱們還是早些回宮吧!」
葉沛不理,拉著趙禎說:「六哥哥,我好想吃大慶樓的飲食果子,還可以聽說書人講故事,好不好嗎?」
趙禎被磨得無法,說道:「今日沛兒說服文彥博有功,就賞你去大慶樓吃一次!」
葉沛得意忘形地笑了笑。
上了大慶樓,二人找個聽書好的位置坐下,侍衛把牢了包間門口,陳忠意用銀針一一試了菜,才放心地將飲食果子布上桌。
趙禎、葉沛二人吃著,邊聽樓下說書人口吐蓮花。
「只見那面涅將軍身著亮銀榆葉甲,胯下騎一匹照夜白的肥膘馬,面上帶著青銅獸首面甲,披頭散髮,如魔君附體一般,讓人看了膽寒。
他手提三尖兩刃刀,太陽下閃著寒光,一馬當先直衝西夏敵陣,迎面來的是西夏大將李守貴,手執一桿丈八蛇矛槍。
面涅將軍將刀一橫,一個直衝,直掃來將脖頸,那敵將也不示弱,矮身藏於馬側,面涅將軍掃個空,錯過馬頭,敵將回身一槍直刺面涅將軍后心。
說時遲那是快,那搶尖眼見著就要刺中面涅將軍身後飛舞的紅戰袍了。」
在座眾人無不吸口涼氣,替面涅將軍捏把汗,連趙禎也停下手中的銀箸,瞪眼聽著。
「那面涅將軍卻是不慌不急,一個回身,將搶尖閃過,整個人從馬背上飛轉起來,掄起三尖兩刃刀朝西夏敵將砍去。
那敵將還以為要得手,正在得意,卻不想半個膀子連著頭顱都被面涅將軍砍下來,骨碌碌滾在地上,臉上竟然還帶著狡黠的笑!」
聽到此處,在座眾人懸著的一顆心落回肚裡,緊接著爆出如雷般的掌聲。
掌聲落了,那說書人繼續說:「面涅將軍殺了敵軍首將,一馬當先沖入敵陣,那西夏兵早就嚇破了膽,哪個敢攔截,哪個能阻擋?..
面涅將軍真是威武,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那一幅青銅獸首的犄角在夕陽的餘暉里閃著金光,那青面獠牙的惡獸,誰見了不怕?
咱們宋軍亦是個個英雄,人人豪傑,追隨著面涅將軍馬後,喊殺聲動天震地,殺得西夏兵鬼哭狼嚎,抱頭鼠竄,逃出十餘里!」
「噢!噢!噢!」台下再次爆出一陣如雷般的掌聲。
有人喊道:「宋軍英勇,國朝萬歲千秋!」
酒樓上眾人皆跟著喊道:「宋軍英勇,國朝萬歲千秋!」
趙禎聽了很受用,笑眯眯看著大慶樓上百姓。
說書人停了,有人喊道:「再說一段!」眾人聽得不過癮,也都叫嚷著希望再來一段。
可是說書人拿著腔調不動,明眼人看出關節,有人扔下一串銅錢,喊道:「賞給你,再說一段。」
又有人扔下成串銅錢,呼聲越來越高。
趙禎吩咐陳忠意:「拿十兩銀子下去賞了說書人,讓他再說。」
陳忠意拿著銀錠子一路小跑來到一樓,放到說書人桌案上說:「我家主人賞你的,再說一段吧!」
說書人常見成串的銅錢,哪幾次見過這樣成錠的銀子,高興得眉眼都縱在一起。對著趙禎所坐閣樓拜了拜,「謝貴人賞賜,那小人再說一段。」
驚堂木一拍,「話說面涅將軍在延州大破西夏軍,他用了何種法門?原來出征前,他擲出百枚銅錢,對著三軍將士說:我祈求上天保佑我大宋軍隊出征必勝,勢如破竹!
若是上天允諾我的祈求,請感應在這百枚銅錢上,讓它們全部通寶字朝上。一兩枚銅錢通寶字朝上容易,百枚銅錢都是字面朝上,若無神助哪有可能?
只見面涅將軍口中念念有詞,突然間將銅錢全部擲起,大家猜怎麼著?」
「怎麼著?」底下客官一個個飯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瞪大眼睛聽著。
「真是神佛保佑,百枚銅錢乘風落地,眾將士全圍攏上來看到:全是通寶字朝上,無一例外。」
底下又是一陣歡呼:「神佛保佑我大宋,國朝萬歲千秋!」
葉沛聽了到不足為其,小聲對趙禎說:「全部字面朝上有何稀奇?可以把兩面都做成字樣,或者一面重一面輕,我曾經就搗過這樣的鬼。」
趙禎微微一笑,刮一下葉沛鼻頭說道:「就你鬼主意多,人家大將軍能像你這樣搗鬼?」
葉沛一吐舌頭:「我就不信他不搗鬼能全是字面朝上。」
趙禎瞪了葉沛一眼,示意葉沛繼續好好聽說書,兩人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