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那天邊的神
當銘煙薇和軒轅青峰迴到庭院,便見軒轅敬宣撲倒在地,早已沒了生息。
軒轅敬城坐在屋檐下的桌旁,正在喝他釀的當歸酒,軒轅夫人默然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爹。」看到父親終於走進這座庭院,還殺了軒轅敬宣,軒轅青峰心中歡喜,小跑著奔到桌旁。
「剛剛薇薇已經殺了軒轅敬意,現在軒轅敬宣也死了,只要再解決軒轅大磐,軒轅家日後便由我們大房做主。」
軒轅敬城放下酒杯站起身,神態慈和的對她點點頭,又看向銘煙薇溫言道:「有勞賢侄女。」
銘煙薇抿嘴笑道:「伯父太客氣了。」
軒轅青鋒道:「爹,等軒轅大磐死後,我打算讓薇薇做軒轅家的首席客卿,您覺得怎麼樣?」
軒轅敬城微笑頷首道:「理當如此,今後我徽山基業,就要靠賢侄女鎮守了。」
銘煙薇道:「這些事等一切塵埃落定時再說不遲,伯父那邊準備得如何?」
軒轅敬城道:「已經準備好,我們上大雪坪之時,便是軒轅家展開大清洗的時刻。」
他仰頭望向天空,嘆道:「徽山上下,家族內外,都臟透了,這場雨也算下得及時,正好洗個乾淨。」
銘煙薇欣然道:「那我們這就走吧,早一刻解決,便早一刻安定。」
軒轅敬城點點頭,邁步往外行去,走到屋檐邊緣時忽然又頓住腳步,回頭看向軒轅夫人,柔聲道:「這輩子娶你,我不後悔。」
軒轅夫人心尖一顫,望著與銘煙薇並肩而去的軒轅敬城,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融化。
軒轅青鋒落後幾步,沒有立刻跟著兩人離開,她對軒轅夫人道:「娘,你不去大雪坪嗎?」
軒轅夫人澹澹道:「不去了。」
軒轅青鋒道:「等薇薇殺了軒轅大磐,爹就能執掌徽山,您不想親眼看到這一切嗎?」
軒轅夫人在桌旁緩緩坐下來,面無表情的道:「看與不看,又能如何?」
「軒轅敬城不是我們以為的窩囊廢,我就得悔青了腸子,哭得梨花帶雨去求他回心轉意,然後與他相敬如賓,在徽山一起白頭偕老?」
軒轅青鋒微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不明白爹娘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問題。
如果說娘是因為對爹太過失望,那麼如今她已經知道真相,就算做不到立刻回心轉意,也不用再如此冷漠啊。
她眼眶泛紅的道:「娘,爹忍受這麼多年的屈辱,都是為了我們母女,你當真一點都不心疼?」
軒轅夫人看向軒轅青鋒,聲音和神態都不再那麼冷硬,心平氣和的道:「我啊,早就不知心疼的感覺了,你去吧,娘想一個人靜一靜。」
軒轅青鋒咬了咬嘴唇,不再多言,轉身便往庭院外奔去。
軒轅夫人端起剛才軒轅敬城為她斟的酒,默默飲下,放下酒杯時,發現杯壁上有字。
緩緩轉動酒杯,她看清了杯壁上的字:人生當苦無妨,兩人當歸即好。
軒轅夫人愣怔片刻,一滴水珠墜落而下,打在酒杯上碎開。
她放下酒杯,起身走進卧室,望著那幅掛在牆上的畫像,失神片刻后,上前將畫像取下,又順手拿起了燭台邊的火摺子。
……
牯牛降大雪坪。
軒轅敬城在前,銘煙薇軒轅青鋒並肩在後,三人在雨幕中踏步而行,身上卻沒有一絲濕痕。
軒轅敬城大袖飄飄,卓爾不群,軒轅青鋒裙袂飛揚,意氣風發,銘煙薇勁裝長矛,英姿颯爽。
「終於走到這個地方了。」軒轅敬城看著那座巍峨高聳,僅次於聽潮亭的武學聖地,感慨萬千的道。
軒轅青鋒則是神采飛揚的道:「從今往後,這座問鼎閣,將成為爹的書房。」
軒轅敬城澹澹的笑了笑,隨後朗聲道:「軒轅敬城,請老祖宗現身。」
「叮叮冬冬……」
問鼎閣屋檐下的一串風鈴,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疾風驟雨中,一道身影自閣樓頂層的窗口飛掠而出,落在大雪坪邊緣,同樣是點雨不沾身。
那道身影異常魁梧,且駐顏有術,二十年前便滿頭白髮的老人,竟雙鬢復青黑,站在那身若勁松,氣勢雄偉。
「敬城,讀書可曾讀到與天地共鳴?」
這位徽山上唯一有資格說,獨享陸地清福的老祖宗眼神凌厲,聲若洪鐘,渾厚嗓音在大雪坪激蕩。
那串風鈴因山巔勁風吹拂,終年叮冬叮冬響個不停,此時反而寂靜無聲,如同被勒住脖子的將死之人。
「軒轅家近百年威望,全仗老祖宗支撐,我代表軒轅一族,謝過老祖。」
軒轅敬城神色肅然的說完這句話,隨後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
軒轅大磐嘴角上翹,望向軒轅青鋒道:「所以,你親自把女兒送上來,作為謝禮?」
軒轅青鋒勃然大怒,指著軒轅大磐道:「你個不知廉恥的老賊,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
「哈哈哈哈……」
軒轅大磐聽聞她此言,不僅沒有動怒,反而仰頭豪放大笑。
笑罷他指著軒轅敬城道:「我得承認,這麼多年我小瞧了他,可你若以為他就是你的倚仗,那你現在有多囂張,一會兒就會有多絕望。」
「即便同是天象境,也有大小真偽之分,區區偽天象,在我這個大天象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軒轅青鋒只是冷笑不與,軒轅敬城則是面無異色的道:「給我三年,亦能成就此境,四年可超越此境,五年……可無傷殺你。」
軒轅大磐冷哼道:「可惜,你沒有五年時間了。」
軒轅敬城笑了,笑得十分快意,「是啊,上天沒有給我五年時間,卻給了我一個陸地神仙境的好侄女兒。」
軒轅大磐臉色一變,沉聲道:「你說什麼?」
此時他終於將目光,投向一直沒有被他放在眼裡的銘煙薇。
這一眼看過去,頓時悚然大驚,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這個年輕女娃的境界。
銘煙薇嘴角勾起一抹嫵媚的弧線,握著黃金長矛邁步向前,巧笑嫣然的道:「終於發現了嗎?老東西,可有什麼遺言?」
待銘煙薇越過自己,軒轅敬城提一口真氣,沉喝道:「軒轅敬城,請老祖宗赴死。」
這一喝聲震如雷,轟傳四方,不僅整個徽山的人聽得清清楚楚,連對岸的龍虎山都聽個正著。
包括剛剛到達渡口的徐鳳年一行,也聽到了這一聲大喝。
這句話不僅是宣告著軒轅大磐的末日到來,同時也是一個信號,一個開啟大清洗的信號。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銘煙薇整個人都開始放光,璀璨而耀目的金光。
那金光將整個大雪坪都染成一片金色,天上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大雨就此停歇。
這一刻的銘煙薇,便如那天邊的……神。
沛莫能御的恐怖氣勢,讓軒轅大磐感覺自己如陷泥沼,又如身上壓了一座大山,那是來自神的威壓。
雖然銘煙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神格,卻也不是軒轅大磐這個凡人所能抵禦。
大天象,等同修真體系的金丹巔峰,而百分之三十希臘主神的神格,卻相當於化神巔峰。
整整兩個大境界的差距,雖說並非絕對的碾壓,卻也基本沒什麼反抗之力。
當軒轅大磐發現自己運足全身功力,依舊無法行動自如時,他終於怕了。
軒轅大磐驚慌失措的叫道:「等等等……等等,快讓她住手,敬城,我可以讓你做家主,我可以發誓,永遠不碰青鋒,我知道錯了……」
看著軒轅大磐那猶如喪家之犬的神色,軒轅青鋒此時快意萬分。
軒轅敬城卻是不為所動,再度提氣一字一頓的道:「請……老祖宗赴死。」
「轟」
「啊……」
這一聲便是最後的宣判,銘煙薇化作一道金色光柱,朝著軒轅大磐轟然衝去。
軒轅大磐只來得及發出半聲慘叫,便被那璀璨的金光淹沒。
當金光收斂,重新現出銘煙薇的身形,軒轅大磐已然消失不見。
只在銘煙薇身前,有一些飛灰飄絮在隨風飄散。
哪怕是軒轅青鋒,也是第一次見到銘煙薇使出這樣的招式,她目瞪口呆的道:「這是……灰飛煙滅了?」
軒轅敬城也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懂銘煙薇的武功,這不是他知曉的任何一種武學。
但不得不說,真的很強。
他忽然想到,銘煙薇提到過她師父來自西域,她跟隨她的師父在西域修行十六年。
這麼說,她所使的應該是西域武學了。
銘煙薇將自己的師父設定為西域人,本就是為了圓她一身本領與本世界迥異的問題。
軒轅敬城顯然是按照她的心意,自己將事情給腦補完了。
……
歙江渡口邊,徐鳳年、鄭吒、蘿麗、李淳罡等人並肩而立,望著徽山牯牛降大雪坪方向。
待到那金光收斂,李淳罡才開口道:「好古怪的氣息,全然不似我中土武學的意境,還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就好像……」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一旁的蘿麗介面道:「就好像面對俯視眾生的仙神,對嗎?」
李淳罡恍然道:「不錯,的確是這種感覺。」
鄭吒解釋道:「這種武學不屬於中土,應該來自於比西域更西的國度,我以前倒是見識過。」
「西方武者不修金剛指玄天象,只修神魂中一具神格,神格一成即為神明,可飛升神界。」
「以方才爆發出的那份氣息來看,此人已接近半神之境,可戰我中土天人。」
「原來如此。」李淳罡略有些牙疼,糾結的道:「我中土近來莫名其妙冒出那麼多絕世高手,那也就罷了。」
「沒想到西方武者也跑來中土插一杠子,這天下究竟是怎麼了?以前幾百年不見出一個陸地神仙,如今天人都是一個接一個往外冒。」
鄭吒饒有深意的道:「也許……跟那個地方有關,畢竟兩年前,正是那個地方開放的日子。」
李淳罡聞言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點頭道:「你這麼一說,倒是很有可能。」
徐鳳年滿臉莫名其妙的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地方這麼神神秘秘?」
鄭吒面無異色的道:「那是屬於高手間的秘密,不是你現在應該知道的,等你什麼時候成就一品大宗師,我自會告訴你。」
看著李淳罡那滿臉自得的模樣,徐鳳年頓時鬱悶不已。
得,你們都是絕世大高手,我一個小菜雞沒資格跟你們為伍。
他很快就將這個問題拋諸腦後,轉而好奇的道:「誒你們說,軒轅大磐死了嗎?」
鄭吒肯定的道:「必死無疑,以剛才那一招的威勢,便是我要接下來也得費點力氣。」
「陸地神仙以下境界,是不可能在那一招下存活的,如今徽山應該已經掌握在軒轅青鋒父女手中。」
「有那名持矛女子輔左,徽山之上當無人能夠與之抗衡。」
蘿麗好笑的看向徐鳳年道:「想不到徽山上,竟然有一個跟你一樣能苟的人物,剛才軒轅敬城那兩聲,沒有天象境可喊不出那般氣勢。」
徐鳳年滿臉惹不起的表情,擺手道:「沒法比沒法比,我不過才裝幾年的紈絝,苟了不到十年而已,知道內情的卻大有人在。」
「這位一苟就是二十年,廢物裝得誰都沒能看出來,我是真心甘拜下風。」
自我調侃完,他又重重嘆了口氣,無奈的道:「如今徽山之上,有軒轅敬城這個天象境當家,又有一個戰力堪比天人的西方高手鎮場。」
「看來我藉機掌控徽山的計劃,要胎死腹中了,不知道我退而求其次,跟徽山結成盟友,有沒有可能達成。」
鄭吒提前給他打了個預防針,「估計很難,軒轅世家從不摻和官場間的博弈,只願在江湖中佔據一席之地,如今又沒了任何弱點,你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一個絕世高手,是真的能掌握自身命運。
就像武帝城王老怪和桃花劍神鄧太阿,獨善其身那麼多年,誰敢逼迫他為國效力?
徐鳳年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那份心思基本上也就熄了。
青鳥忽然指著江面道:「你們看,是小王爺。」
眾人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便見江面上漂著一艘竹筏,趙希摶手握竹篙,徐龍象正坐在竹筏上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