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夜行 第四章 可我心裡住著大家
一覺睡醒,劉顧舟依舊是滿頭大汗。
從小到大但凡睡著了,那頭火龍就從未缺席,每天晚上換著法兒追殺劉顧舟。雖然是夢,可那一團團火焰砸在身上卻也是劇痛難忍,這也是劉顧舟相比常人來說能更耐痛的原因吧。
在家裡時劉顧舟不願意梳起頭髮,便只將頭髮抓成一把子扎在腦後。
今天穿了一身白衣,腳踩黑色布鞋。
推開門走出去,趙蕎就站在圍欄處,一身綠衣瞧著就清爽。
趙蕎輕聲道:「想好了?」
劉顧舟咧嘴一笑,開口道:「齊笑眉問我想做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我想不到。上山路上我想起了娘娘腔說過的話,他說他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把養他的人養老,所以我暫時想做個能護著親人的人。」
趙蕎笑了笑,輕聲道:「這可不是個容易的事情。」
江中客昨日沒聽到一聲大叔,今個兒心情很不美麗,這會兒坐在下方撇著大嘴說道:「既然決定了,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我的劍術可不是那麼好學的。」
胡二撇撇嘴,「非要學劍?你光會劍術,我胡二可還會煉器,人家宋新除了槍法還會煉丹呢。」
江中客沉聲道:「煉器煉丹,刀法槍術,你們都可以教,哪怕讓齊笑眉教畫符都沒問題。可這個地基必須由我來打,不是瞧不上你們,這點你們確實不如我。」
也不管胡二跟宋新答不答應,江中客對著劉顧舟說道:「抓緊吃,吃完了上青椋山。」
劉顧舟睜大眼睛,「余老怪說半個月去一次啊!」
江中客撇撇嘴,「那麼大一座青椋山,非去余老怪住的地方?今天帶你認路而已,明天開始,卯初我會在上山等你。」
三下五除二吃完飯,江中客牽著毛驢走在前面,劉顧舟則赤手空拳跟著。
青椋山半山腰有一處潭水,冬暖夏涼,如今正值盛夏,潭水寒冷刺骨。
劉顧舟一身白衣,頭髮束起,赤裸雙腳踩著一截大木,木頭飄在水中,少年人已經落水不知多少次了。
雖說是一潭水,可又不是死水,上方一眼泉水淌個沒完沒了的,水會流動。劉顧舟好不容易扎馬步蹲穩了,一陣風刮過,木頭微微晃動,人就掉下去了。
江中客靠在水潭邊一塊大石頭水,微笑道:「這就是以後每天需要練的,什麼時候可以做到水動人不動,再教你下一步。」
劉顧舟都不敢說話,就是呼吸急促些都會站不穩。
江中客微笑道:「你不用說話,聽我說就行了。」
「鍊氣一說,講究正氣長存,自然邪不可干。為什麼要扎馬步?日後打坐修鍊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形正則息調,息調則心凈。致靜極、守靜篤,長生無妙藥,只在一靜中。凡俗武道也好,仙家修行也罷,一個靜字是少不了的。反過來說,心靜則形正,心裡穩當了,腳下自然會穩當。」
噗通一身,劉顧舟再次載進水裡。
看著少年人二話不說爬上木頭,江中客微笑道:「至於磨練意志,你不需要,只要這半個月你能站穩在木頭上,咱們就開始下一步。」
中午趙蕎來送飯,劉顧舟吃都沒吃,一次次跌落水中一次次再爬起來。
趙蕎輕聲道:「你選的這地方倒是不錯,但怎麼不傳他鍊氣法門?」
江中客無奈道:「你說我賬沒算好可以,你說我教人不行,我可不願意。」
趙蕎掩嘴一笑,看了看蹲在不遠處的千里獨行特,轉身回爛柯鎮了。
夜裡回客棧時,江中客笑著說:「不行就騎著毛驢,帶來就是給你騎的。」
劉顧舟累得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雙腿打著抖,就是不願意騎驢走。
少年人的倔犟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江中客騎著毛驢,以心聲說道:「道友,我家少爺還不錯吧?」
來這裡好幾天,這是江中客第一次與自己說話,毛驢有些結巴道:「不……錯。」
其實心裡有很大的疑問,可就是不敢開口。毛驢覺得,這江中客與自己小時候在斗寒洲學藝時見過的那位一劍破月的劍客十分相似。
江中客咧嘴笑道:「別猜了,就是我。」
毛驢頓時有些腿軟。
回到客棧已經亥時初刻,胡二做了一大堆吃的,素食居多,因為劉顧舟不愛吃肉。
趙蕎站在二樓,胡二與宋新圍著桌子站著,就等著楊槐客棧的小祖宗坐下吃飯。
結果劉顧舟只扒拉了幾口,喝了一碗稀粥就回了房間,一句話都沒說。
實在是太累了,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胡二看著桌上幾乎沒動過的菜,一把抓住江中客脖領子,瞪眼道:「你他娘的,給他練的飯都吃不下了?」
宋新無奈,伸手去拉架。
江中客則是一句話都沒說。
二樓的趙蕎沉聲道:「就你心疼他?」
其實這屋子裡的,哪個不心疼?就如同宋新說的,他劉顧舟小時候沒騎過誰的脖子?沒在誰脖子上撒尿過?
屋內劉顧舟開口道:「蕎姨,三位叔叔,快去睡吧。」
幾人頓時沒了響動。
過了許久,等聽見了劉顧舟微弱鼻息,江中客這才說道:「就是因為他知道我們會心疼,所以他才會這麼累。要是余老怪教,其實顧舟心裡會好受很多。」
幾人各自沉默,誰都知道,劉顧舟是怕他們失望。
一連半月時間,劉顧舟終於能在浮木上站穩當,可也得去找余老怪挨打了。
少年人走進茅屋,沒有像上次那般直接被打出屋子,可拳拳到肉,還是沒少受傷。
一頓拳頭下來,劉顧舟已經很難站住了。
等到江中客來接劉顧舟時,少年人已經昏睡過去。江中客沒說話,抱起劉顧舟就要走。
余老怪開口道:「不怪我拔苗助長?」
江中客淡然道:「有我給他築基,你拔不了苗。」
余老怪又說道:「這些年休養生息,你何時方可登樓合道?」
江中客微微一笑,「隨時。」
頓了頓,江中客輕聲道:「余老怪,萬一我要是回不來,這小子要去給我報仇,記得攔住他。可他要是想幫我奪回丟了的那個劍字,別攔他。」
余老怪皺起眉頭,沉聲道:「就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江中客笑了笑,說道:「那可是人間最高處,我哪兒來的什麼把握?」
說完就抱著劉顧舟走了,余老怪面色複雜,自言自語道:「十二樓上開天門,此是人間最高處。」
……
今日入夢,劉顧舟詫異的發現他知道自己在做夢,而且能自由行動。
夢中從來不是白茫茫也從來不模糊,劉顧舟現在就站在一處山巔,三山困一湖,湖中央有個小島,那頭火龍便盤踞於島上,瞧模樣像是睡著了。
劉顧舟拍了自己幾巴掌,想要趕緊醒來,打得自己生疼,可就是醒不來。
冷不丁瞧見湖上有一艘小舟,劉顧舟直捂臉。做個夢還能夢到世外高人?
只覺得自個兒被一股子巨力一扯,劉顧舟不由自主便從山巔跌下,下一刻已經站在小舟之上。
船頭坐著個青衫青年,頭戴斗笠手持釣竿,一旁還放著個酒葫蘆。
劉顧舟一臉疑惑,心說這不是是在我夢中嗎?怎的還有這種怪事兒?
結果那留著胡茬兒的青衫青年開口道:「不用好奇,你的夢裡我比你熟悉,那頭火龍一時半會醒不來的,你也不用怕。」
青年轉頭看了看劉顧舟,咦了一聲,詢問道:「跟人學劍了?」
劉顧舟有些震驚,不過轉念一想,住在我夢裡的人,熟悉我好像沒什麼問題。
想了想,劉顧舟如實答道:「不算學劍,就扎了半個月馬步,然後學了些在體內走走停停的呼吸吐納的法子。」
青年點點頭,笑問道:「教你劍的人姓江?劍術不怎麼樣,教人挺好的。」
劉顧舟這就有些不高興了,拉著臉說道:「我大叔可一劍把月亮砍了個對半兒,你說他劍術不怎麼樣?」
青年人點點頭,「跟我比,差點兒。不過他教人比我強,而且沒傳你鍊氣法門,做到很對。小子,坐下,好好聽著。」
不由得劉顧舟不聽,一股子巨力自頭頂壓下,少年人只得盤膝坐下。
前方青年淡然開口:「鍊氣修真我,人間有十二重境界,其實都是自道門而出,依次是鍊氣、靈台、黃庭、凝神、金丹、元嬰、分神、神遊、煉虛、登樓、合道、開天門。我今天傳你功法,但多得不會說,靠你自己去悟,只會與你講一講最重要的修黃庭。」
「黃庭出於先天藏於後天,本無形象,亦無名字,強而名之,黃庭是也。黃庭上柱天,下柱地,無頭無尾,大包宇宙,小入毫端,可以同虛空界,行住坐卧。」
青年提起酒葫蘆灌了一口,微笑道:「你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你黃庭宮開闢之後的樣子。黃庭宮中火龍攔路,你想離開爛柯鎮,必須要先修成黃庭,於黃庭宮斬殺火龍。」
「黃庭宮有四座門戶,儒道之修為道義之門;釋修為不二之門;道門修士則有兩個選擇,玄牝之門與羅妙之門。所以說,天底下的鍊氣士,其實不管是什麼門派,多多少少都有這三家的影子,進門之後,入主黃庭,凝成諸景之神,便如煉神三境。」
等了半晌,不見青年說話,劉顧舟詢問道:「完了?你這說了個啥?」
青年笑了笑,輕聲道:「劉顧舟,大家都想讓你成為一個心中住著小家的人。」
劉顧舟一愣,片刻后說道:「可我心裡住著大家。」
湖中火龍一陣咆哮,劉顧舟罵了一句娘,隨即被一團火焰擊中。
睜開眼時,剛剛好寅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