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依為命

「嘿！我的頭髮！」

「啊，又來……為什麼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這個……」賈斯丁宿醉剛醒，連眼鏡都沒功夫找。他得先解開纏在手臂上的頭髮。額，還有其他地方的，到處都是。浴缸中，大大小小、或新或舊的彈殼堆積成小山的模樣。天藍色的長發如同山間流水一般，蜿蜒、鋪陳、纏繞、糾葛。

「你這頭髮真該剪剪了……先從我身上起來。」

「可是你還壓著它們呢！」

「啊這，讓我想想以前是怎麼做的。」賈斯丁躺在子彈鋪成的「床」上，感受著胸前的重量，突然發現這個浴缸變小了。

不，是他們長大了。

自從當初他帶著金克絲在這裡躲避希爾科的追捕——已經過去多久了？三年、五年？賈斯汀瞥了眼女孩一馬平川的胸部，歲月並沒有在這上面留下任何痕迹，讓人難以判斷時光的流逝。

「不過……你這頭髮怎麼長得跟雜草一樣快？喂喂喂，小時候明明是個短髮的好女孩啊，現在已經快垂到腳踝了。」

「少廢話！快點給我扎辮子，快點開始工作！」金克絲坐在椅子上左搖又晃，破舊的木椅子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隨時可能散架。

「那就不要亂動。」賈斯丁用下巴固定住女孩的腦袋，這頭天藍色的長發已經在他手裡生長了幾年，簡單的麻花辮，閉著眼都能編。

「今天你就別出門了，周二去上城區偷的罐頭還有剩。呆在家裡研究一下搶來的那柄半自動步槍，你的魚骨頭已經落伍了，需要一點兒小小的改進。」

「魚骨頭是最強的！它才不會落伍！」金克絲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在空中旋轉了一整圈，雙腿勾住賈斯丁的脖子，直接騎到了他頭上。

「你呢？你今天幹什麼？」

「我要去老太婆談個生意……從我身上下來，太重了！」

「我也要去！」

「那地方少兒不宜。」

「可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

完犢子……賈斯丁心裡咯噔了一下。這個瘋姑娘平時總說些不著調的話，這會兒怕不是又犯病了。

又或者，現在才是她正常的樣子？

「好吧，我哪也不去。」

你永遠也無法摸清一個瘋子的腦迴路——哪怕相處再久也不行。下城區連個正經醫生都沒有，更別提心理醫生了。賈斯丁也得不到什麼靠譜的醫學建議，只好陪著她一起瘋。昏暗的燈光、深黑的線條、老舊的配飾、殘破的玩偶。賈斯丁陪著它們圍坐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被水彩畫扭曲的童年。

麥羅真的不長這樣……強忍住自己吐槽的慾望，在極其陰暗的環境中陪著金克絲過家家。當一個正常人和瘋子呆在一起時，並不能讓瘋子變得正常，反而會被她帶瘋。若不是兩世為人，賈斯丁現在絕對要精神分裂。

「該吃飯了——我能申請不跟這幾位一起吃么？就咱倆。」

「就像約會一樣？」

「就像約會一樣。」

午餐很簡單，或者說很豐盛？一瓶礦泉水，一盒牛肉罐頭，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賈斯丁好歹也是個穿越者，這吃得還沒上輩子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然而比起下城的其他人，一盒牛肉罐頭已經算是大餐了，至少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危害。

「啊！我想吃芝士蛋糕！」少年第八千七百六十二次發出感嘆。

「我真得出去了，今天確定好行動目標，明天踩點，後天動手。」賈斯丁向來都是謀定而後動的性格，也正是憑藉著這一點，他們才能無數次從那些上等人的口袋裡偷幾枚鋼鏰，並且成功撤離。

不過，這回他可並不是在為去上城區搞事做準備。

行過錯綜複雜的街道，踏過慘綠髮霉的污水。賈斯丁一推開門，便有一股濃烈且刺鼻的劣質香水味撲面而來，讓他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真是稀客呀。」迎面走來一位戴著狐狸面具，手持煙桿，身材高挑，男女難辨的傢伙，嘶啞著嗓子說：「我就知道那個瘦削的小姑娘滿足不了你，怎麼樣，要不要和我做，第一次半價哦。」

「……我是來找老太婆的。」

「哦？口味這麼重。」

「少吸點微光吧，艾薩克，腦子都不清楚了。」賈斯丁翻了個白眼，直接用肩膀把他撞開。艾薩克站立不穩，直接摔倒在地上。他也不惱，連起來的意思都沒有，順勢就睡在門口，單手撐著腦袋吞雲吐霧。

左右兩側都是用近乎透明的粉色帷帳分隔開的小房間，兩個或者更多的肉體在裡面醉生夢死，相擁糾葛。賈斯丁並非什麼正派人物，可每當他生起什麼旖旎的念頭，那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味便會鑽入他的鼻腔，腐蝕他的神經。

越往裡走，那股噁心的味道便越淡。這並非是因為裡面的客人知道收斂，而是因為他們使用微光更加高檔。一直走到最深處，打開門，刺鼻的煙草味突然浮現，同樣嗆人，卻將內外分隔成了不同的空間。

「啊呀，難得會有人來看我這個老婆子。」屋子裡縮著一位身形矮小的老人，四肢瘦得像雞爪，臉上爬滿了皺紋。從賈斯丁小時候起，她就是這副模樣了，有時候真懷疑這老太婆是不是約德爾人。

「聽說你和金克絲又在上城區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你倆可快成為名人了。」

「干我們這行的，出名可不是好事。」一想到這個賈斯丁就頭疼：「之前我明明計劃得很好，金克絲卻非要搞個大新聞。最後果然弄砸了，好不容易才跑掉。」

「誰讓你非要把這個禍害撿回家呢。」老太婆慢吞吞地說著話，時間對她來說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喜歡漂亮的小姑娘？我這裡多的是。」

「你這兒的姑娘可沒一個會做炸彈的。」賈斯丁聳了聳肩，那天晚上發生的災難改變了許多人許多事，對賈斯丁卻沒啥影響。他從小就覺得金克絲這孩子腦子有問題，也試圖改變些什麼，可老天爺卻總是喜歡開玩笑。

現在的賈斯丁已經完全擺爛了，既不準備安慰她，也不準備改變她。瘋就瘋吧，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