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戰後
雪撲簌簌的下了一整晚,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臨渝百姓燈也不敢點,一家子人抱在一塊,聽著外邊時不時傳出來的喊殺聲、錯亂的馬蹄聲,心驚膽戰過了一夜。
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天光投向臨渝城。
枯守了一夜的居民,驚訝的發現,外邊的聲音逐漸平息下去。
沒有亂兵衝殺入里坊,沒有姦淫劫掠。
在里長組織下,戍守坊門的青壯立在垣牆上。
遠遠地看見城中的升騰起的煙柱消散,有人在組織救火。
凍得哆哆嗦嗦的青年,使勁搓揉凍僵的手。
家中親人將外袍都堆摞在了他的身上,保證他不會在寒夜中凍死。
但他立在垣門望樓上站崗時,還是凍得牙齒得得作響。
忽有馬蹄聲從街角傳來,他精神一振。
卻聽到有人在用整齊雄渾的聲音在高聲宣讀著安民告示。
一隊黑甲騎士,長街走馬,手中高舉著蓋了縣衙簽發的告示。
在這些黑甲騎士的馬後面,還用革索牽著幾個血流滿面的人。
這些人雙手腕子被革索死死扣住,跌跌撞撞跟隨在這些騎士馬後。
稍一腿軟跟不上,摔一跟頭,也沒人管他,便在長街上拖得鮮血淋漓。
那些騎士口中高喊道:「現命各里長游徼聽令,緊閉坊門,管束百姓,無故不得離開。」
「乘亂燒殺擾民者,便如此類!」
說完,一個甲士在道中翻身下馬,從馬後扯來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
這男人下身沒穿褲子,光著兩條腿,已去了半條命,嘴裡還是下意識的哀求著:「軍爺,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此人叫任郭,居永興坊,昨夜乘亂潛入鄰家,姦淫戮殺鄰家五口,現依例斬之。」黑甲軍士大聲喊道。
說完,將這哭得涕泗橫流的男人踢翻在地。
一腳踩著他的小腿,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拽住他的髮髻,逼著他跪在街上。
長刀破風斬落。
無頭的屍體撲倒在街上,腔子里的血因壓力扇形噴出,將地面的雪染紅了一大片。
一顆人頭落地,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后,無神地凝望著天空。
黑甲騎士這樣當街殺人的血腥之舉,卻叫站在望樓上的青年,渾身血一熱,對他們的敵意警惕消散了大半。
看見那個黑甲騎士殺了人,慢條斯理地收起染血的革索,然後拿起告示走向坊門,望樓上的青年,急忙跑下去,稟報里長。
很快,坊門被敲響。
里長雖說得了青年的報告,開門時還是十分忐忑。
他輕將坊門開了一條縫,從縫隙里打量那幾個高大的黑甲軍士。
那幾個軍士也不惱,就站在那裡任他看。
首先映入里長眼帘的,是這些軍士身上的黑甲和身上厚實的戎服。
胸前暗刻凶獸紋的黑甲,給人第一印象就是富!
先敬羅衣后敬人雖然不對,但有時卻是有用的。
有了這些兵很富的第一印象,里長膽子大了一些,告罪一聲敞開了坊門。
畢竟他們這邊緣窮里,也沒什麼值得人家來搶的。
「都別怕。」
這些方才殺了人的官軍,身上血腥未褪,卻十分的友善。
領頭的軍官遞來一張蓋了紅印的告示,並且告知戰後里坊封禁三日,清掃城中逆賊亂兵。
官軍又對里長叮囑道,封禁期間,會在每個裡坊中間設置一個臨時游徼亭。
說著他指示了一個方向道:「如亂兵流竄入里坊或是有亂民為禍,可去游徼庭向軍士求助。」
「從明日起,如封禁期間有百姓生活困難,也可憑符信去游徼亭領取救濟米糧。」
黑甲軍士的話一說完,方才站在望樓上的那個青年有些恍惚道:「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有軍隊入城不劫掠,反倒發放米糧的。
他脫口而出的話,讓里長勃然色變,正要訓斥,那軍士已經好脾氣的笑了起來:「怎麼不可能,試試不就知道了?」
這下不只是這個青年,旁邊人也露出意動之色。
將告知和須知告知了里長后,這甲士便道還有下一個里坊需要去,收拾了地上那具屍骸,一隊人馬揚長而去。
坊門大開,里長踮著腳去看地上那一攤鮮血。
左右看看,都是和他一樣迷茫的神情,忙咳嗽了一聲,擺起架子:「別看了,聽見了嗎?不許出里坊,快,封閉坊門,免得亂軍進入。」
臨渝城守軍什麼德行,他們可是十分清楚的。
來的潰軍,只怕不會這麼客氣。
不知不覺間,已經服從站隊的里長招呼著將坊門重新關上。
在牆角摳了兩坨濕泥,將手中的告示貼在了坊門內側。
然後背著手,一邊琢磨,一邊大聲的將這件事情告知百姓。
之前立在望樓上的青年正好換防,若有所思的回了家。
他的家靠近里坊邊緣,簡陋但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院子里覆蓋了一層積雪,院中的架子上搭著一張補了一半的漁網。
門緊緊的鎖著,青年出聲叫門才打開。
看見他好生回來,他的父親放下了手中的柴刀,長長的鬆了口氣。
屋裡的窗戶糊著魚皮,可暫擋寒風。
青年的爹娘弟妹都只穿著一層單衣,圍著一個火盆瑟瑟發抖。
他的娘親抬來了一碗寡淡的湯水,他的弟妹們看著咽了口口水,但無人張嘴討要。
青年看了看面前的湯水,環視了一圈家中,耳邊又迴響起那個黑衣甲士說過的話。
許久,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又擠擠挨挨的過了一夜。
終於等到天亮。
青年大清早的離了家門,給里長查驗過符信后,他吸了口氣,踏出坊門。
沿著冷清的街道,走了一截,他便眼睛一亮。
在那街道中間,真的立起了幾個花花綠綠的大帳子。
四方還有甲士站崗巡邏。
遠遠的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在那灼人的視線下,青年腳步慢了下來。
他畏懼得想要轉身回家,卻又停下。
倒是一個甲士看他這樣,主動迎了上來:「幹什麼的?」
青年看他手按在佩刀上,囁嚅許久,才低聲道:「家中斷糧了,聽說……」
這甲士皺眉聽了,才點頭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