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見聞
是不是迷路到了長安?
葉家長輩沒去過長安,準確的說,他甚至沒出過幽州。
因而小輩的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但看著眼前這面高聳誇張的城牆,葉家長輩想,長安城大抵就是如此規模了吧?
葉氏曾有先輩有幸遊歷洛陽,留下記載。
洛陽城中二十四街九陌縱橫交叉,城牆寬度約為十丈,牆上可奔馬。
長安當與洛陽相類。
然而眼前這座雄城,城牆巍峨高聳,護城河寬二十丈有餘。
比之族叔洛陽遊記中所載數值,只差一線。
極目望去,城牆盡頭還可瞧見一些竹木搭的架子。
便是元日將近,還有役夫在上勞作擴張。
葉家長輩心一顫。
《左傳》有載,營城築區皆有限制。
且不說冬日如此消耗民力,必民怨沸騰。
照著禮制,令支哪裡配修築這樣高廣的城牆。
此舉,實是違制。
葉家長輩眸中閃過一絲思慮,北地傳言,太守趙雲十分守規矩?
這傳言,只怕要打些折扣。
他吁了一口氣。
果然,這亂世之中,哪裡還有什麼漢室忠臣,誠誠君子?
葉家長輩葉卿,立在令支城牆前發獃。
葉家隨行小輩葉舒,老實頂著風雪立在他身邊。
他不像長輩博學,知道什麼禮制,曉得什麼空耗民力。
年輕人心性,在乎的是旁的趣事——結冰的護城河上,一些孩童在冰上玩耍。
這些孩子最大不過八九歲,大的帶著小的,都穿著有些大的襖子。
在凍得結實的河面上,玩滑冰遊戲,一點不怕冷。
冰面被這些頑童,摩擦得光亮。
如塗桐油,壓根站不住人。
這些孩子便借著這股滑溜勁,在冰上戲耍追逐。
偶爾停下,神神秘秘湊作一堆分食什麼小零嘴。
在這冰天雪地里的北地,極少見著這樣的場景。
黔首百姓一件蘆絮衣裳全家換著穿,冬日便在家貓冬忍凍。
這樣的孩子,多半還是富戶大姓出身,才有厚衣可穿,才有多餘的體力玩耍。
葉舒忍不住轉動脖子,想看究竟是哪家這樣心寬,讓族中孩童在這渾耍。
左看右看卻不見護衛。
不料城門行來一個消瘦城門尉,立在絞索橋上大聲喝罵:「小兔崽子們,不要命了?竟在這玩耍?」
「剛才趕走,現在又來,乃公說話不管用?」
這些頑童雖屢教不改,但當面還是曉得怕的。
聽城門尉罵,頓時一鬨而散。
冰面滑溜,一群孩子奔跑時嘀哩咕嚕滾了滿地。
遠處瞧著他們,倒像是一個個湯餅碗里的麵糰子,叫人忍俊不禁。
城門尉今日打定主意,要教這些孩子一個乖。
他本是軍中漢子,繞了路三兩步就追上領頭髮零嘴那大孩子。
揪住脖領,朝著他屁股踹了兩腳。
然後揪著這哭唧唧的孩子,凶神惡煞罵道:「若是掉進冰窟窿,來年浮上來都泡浮囊!」
「好生勸不得,定要用揍的!」
罵了這領頭的孩子,城門尉朝著跑掉那幾個孩子喊:「去叫這兔崽子的爹娘來贖人!」
他粗糙的大手拽著這孩子的后脖頸,便轉身回城門。
對立在城門前的葉家車隊,倒是沒什麼特別反應。
自打重修城牆,第一次來令支的人總要呆那麼一兩個。
進城后稀奇事還多呢,早晚都得習慣。
這出小插曲,葉舒全看在眼裡。
他有些懵,先前瞧著衣裳,還道這些孩子是哪家大族。
現在看城門尉這等粗胚竟然揪著孩子踢屁股,又覺不像。
葉家長輩葉卿終於從聰明人獨有的胡思亂想中抽神。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進吧!」
傳言中的趙太守,公孫氏究竟是什麼情況,進去便知。
照例查驗過符信,檢查了隊伍所帶的東西。
不待葉卿送出袖中所藏布帛行賄,城門尉已揮手放行。
葉家車隊一路冒雪前行,在野地里又被張飛嚇了一遭。
進門后,最先做的便是尋個地方住下,先緩口氣,投下拜帖。
次日收拾停當,再體體面面去公孫氏拜訪。
葉卿向城門尉打聽客舍。
照著城門尉指的方向,朝東市去。
臨去前,回到車中的葉卿聞到一陣飯菜香。
有女聲大聲吆喝道:「放飯了!」
葉舒覺得稀奇,撩開帘子去看。
只見幾架木頭車前,站著一些婦人。
她們都穿著一件奇怪的黑色長袍子,瞧著十分保暖。
一個圓臉婦人手中拿著一個木柄長馬勺,鐺鐺鐺敲在木車前懸挂的銅鑼上。
隨著吆喝聲。
城牆上嘩啦啦走下一大片人。
都是冒雪在城牆上做工的人。
這些人也都穿著怪模怪樣的袍子,幹活滿頭是汗,頭頂冒著股股白煙。
木車前的婦人們看他們走來,掀開平板車上包著被子的大鍋。
白霧升騰之際,一股子誘人香氣散發開來。
簡簡單單的菜乾燉豆腐和黑麥面饅頭,官家提供的午飯菜食。
足鹽足油,已是公孫顏目前能給他們的最好。
菜食暖呼呼的香氣,勾人鼻子。
葉卿撩車簾的手,愕然頓住。
這些勞作的人下了城牆,排隊領飯。
馬車漸行漸遠。
葉卿探著脖子回首望去。
一個勞工不老實,想在打飯的婦人身上占點便宜。
被那婦人用打飯勺指著鼻子臭罵:「你們修城牆運沙土,我們也磨面洗菜,做飯縫補。」
「都是幹活,誰金貴?少動手動腳,若是胡來定報游徼,奪了你做工的資格,叫你去蹲大牢!」
被臭罵一頓,這不老實的還有些不忿,待聽見游徼才曉得怕。
賠笑著還想口花花,不料婦人們硬氣齊心,誰也不給他打飯吃。
葉卿縮回頭,他不知最後這人吃沒吃上飯。
只這些人簡短的對話,已足夠他心神俱震。
這時葉卿才意識到,自己錯了——並非無節制驅使役夫。
這些人,當是自願,甚至可說是在爭搶著這冬日勞作的機會。
一片雪花飄到他的臉上,他喃喃自語道:「這樣冷的冬天啊,爭搶著幹活?」
這樣的事情,竟會發生?
他腦中一團亂麻之際,卻聽身邊不爭氣的小輩葉舒一聲驚呼:「那是什麼?」
「客舍?」
葉卿扭頭,一座灰白的三層建築,矗立在街道盡頭。
門前懸挂客舍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