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憐憫

一行人通過傳送點來到了新手村。

入目的場景令他們感到一陣陣心寒。

只見往昔寧靜祥和的新手村，此刻卻是死寂無聲，不止是沒有了玩家的蹤影，就連那些一直生活在新手村裡面和和睦睦的NPC，也一個個不見了蹤跡。

程虞錦等人知道，新手村裡的NPC是不會自動刷新掉的，要想讓他們統統消失不見，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們都已經被玩家所屠戮，超過了一定的時間，系統自動把他們的屍體給刷新掉了。

而下一批NPC，則要等附近的主城收到消息，派駐新一批的人員來到這座村莊為止。

所幸這只是在遊戲里，否則程虞錦等人敢肯定，她們看到的絕不是如今空空蕩蕩的場面，而會是一地的屍體，以及浸入泥土中的鮮血。

不過還好，也正是因為系統把所有的NPC屍體都刷新掉了，反而讓她們沒有那麼傷感。

因為見不到屍體，還可以假裝那些NPC都沒死，他們或許只是變成了一串串的數據，等待著下一次再被刷新出來。

但是小兔嘰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

她沒有跟著程虞錦等人的步伐，而是搶先來到了位於村子角落的一座小屋中。

這座小屋正是之前她口中那個「小香」的家。

小香在遊戲中是一個並不太顯眼的角色，她只是一個劇情NPC，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給剛進入遊戲的新手玩家們發放任務和獎勵。

她的設定是一個從小就因為體弱多病而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她的父母都因為替她去採藥而喪命狼口，她給玩家們發布的任務，就是去帶回10棵狼牙替她的父母報仇，另外再幫她採摘一些治病的草藥。

而她所發布的獎勵，就是她目前僅剩的唯一財產，她的母親留給她的一支木釵。

這支木釵的屬性很一般，只是作為新手期過渡用的裝備，所以一般玩家們都不在意，他們完成這個任務，只是為了讓自己的遊戲進程更順利些罷了。

但是小兔嘰不同。

她當初因為同情小香的遭遇，所以在屋子裡陪她聊了好一會兒，虛擬現實遊戲和普通的網路遊戲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的NPC都是有一定智力的，可以根據玩家們的行為舉止展開互動，不像普通的網路遊戲一樣，電腦AI只是機械的生命，除了固定的幾句台詞，沒有其他言語。

小兔嘰從小香那裡知道了很多關於村子里的事，比如村長的孫子小虎，他是整個村子里最調皮的孩子，最喜歡的就是偷偷跑到隔壁山裡的礦洞去玩耍，因為他曾經在那個礦洞里撿到過亮閃閃的石頭，他對此視若珍寶。

還有住在村東頭的小黃仙，她是小香最好的朋友，經常來看她，還偶爾給她帶一些好吃的。

只不過小黃仙的家裡也不怎麼富裕，她的父親靠打獵為生，玩家們可以在她那裡接一個任務，就是幫助她去尋找打獵受傷的父親，這個任務的獎勵也很一般，和小香的木釵差不多。

這些點點滴滴，普通的玩家們都不會注意，因為他們還是像以前一樣玩遊戲，根本沒有把《山海》當成一個真正完整的世界。

但是晨寰科技的設計人員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他們在遊戲中設置了很多玩家們不會注意到的細節，如果你能夠像品味生活一樣仔細的品味這些細節，那你可能在遊戲中找到和其他人不同的樂趣。

小兔嘰就是通過和小香的聊天，發現了這個嶄新的世界，所以她在遊戲中經常和NPC互動，也從一些NPC那裡獲得了不少的信息和好處。

只是如今，帶給她啟蒙的小香已經人去樓空，屋子裡只剩下那張空蕩蕩的床，以及一床凌亂的被子和一些簡陋的傢具。

看著那床被子，小兔嘰忍不住眼眶有些濕潤。

因為她似乎可以通過那床破破爛爛的被子，看到當一群如狼似虎的玩家們衝進屋子裡來的時候，小香是多麼的無助，多麼的慌亂。

那些人又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武器，「殺害」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並且毫不猶豫的將她的屍體遺留在原地，興高采烈的跑去尋找其他的獵物。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看著空空蕩蕩的床鋪，小兔嘰忍不住身子一軟，斜斜的倒向了地面。

幸虧這時候程虞錦跟著她走了進來，一把扶住了她的腰肢。

「別傷心了。」程虞錦心情複雜，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最後只好說到：「她們都只不過是一組數據代碼而已……」

「不是的！」小兔嘰立刻反駁，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其他的詞語，只得悲痛的說到：「她只不過是個孩子，而且還生了那麼重得病，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那些人為什麼連這樣的小女孩都不放過？」

程虞錦一聲嘆息，徐徐地說道：「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大家……都只是想活命而已。」

「活命？」小兔嘰悵然一笑，譏諷的說到：「就因為想活命，所以就要濫殺無辜嗎？」

程虞錦搖搖頭，道：「我已經說過了，她也只不過是一串數據代碼而已，是你，想得太多了。」

可是小兔嘰卻不服氣，抬起頭來認真的盯著她，一字一句的問到：「花姐，難道你也認為她們真的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數據，沒有感情，沒有生命，沒有任何尊嚴和價值嗎？」

這次程虞錦不說話了，閉上嘴巴默默地低下了頭顱。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怎麼了？」程虞錦好像如釋重負一般，趕緊轉身走出門去。

卻只見花褲衩等人拎著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兒，吵吵嚷嚷的向她們走來。

「這是誰？」程虞錦看著那個只有五六歲大的小孩兒，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要知道，《山海》這款遊戲也是有限齡的，14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可能進入這個遊戲，所以在遊戲中也絕不可能有幾歲大的玩家。

這個小孩只能是一個NPC。

但是新手村裡的NPC不是都已經被玩家給屠了嗎，怎麼還會有一個漏網之魚？

花褲衩等人也正爭論的十分熱烈，聽到程虞錦的問話，他們馬上回答道：「花姐，這是村長的孫子小虎，我們剛才問過了，他是之前偷偷跑到隔壁山裡的礦洞去玩耍，結果正好躲開了玩家們的屠殺。我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偷偷地躲在屋子裡哭，我們聽到哭聲，才找到了他。」

「偷偷地躲在屋子裡哭？」程虞錦聞言，神色不由一陣黯然，又想起了小兔嘰剛才問的那番話。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從花褲衩手裡接過了小虎。

可是小虎看到她卻顯得很害怕，瘦小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嘴裡發出受傷小獸般的荷荷聲，用仇視的目光盯著他。

看到這雙比真人的眼睛還要傳神的眼眸，程虞錦忍不住又是一陣恍惚。

都怪這遊戲的設計師把NPC設計的太逼真了，以至於她常常會玩家他們其實都只是一串數據代碼！

但即使如此，當程虞錦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還是湧現出一股不忍。

她輕輕地抬起手在小虎的頭頂摩挲了幾下，這才說到：「別害怕，我們和那些人不一樣，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小虎聽到這句話，神情似乎鎮定了一下，身體的顫抖也變得輕微了不少，但依然用警惕的眼神看著她。

程虞錦忍不住問到：「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哭，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小虎眼神一陣黯淡，死死咬住牙根一個字沒說。

程虞錦嘆了口氣，又道：「你知道你爺爺他們去哪兒了吧？」

小虎這次終於抬起頭來，眼中蓄滿了淚水。

「這麼說你都看到了？」程虞錦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將小虎擁入懷中：「別怕，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我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好嗎？」

也不知道這句話觸動到了小虎的哪根神經，他突然埋首於程虞錦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那聲音充滿了巨大的哀傷和痛苦，以至於連周圍的花褲衩等人都沉默起來，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程虞錦不得不一邊撫摸著小虎的頭髮，一邊對花褲衩等人問到：「你們剛才在爭論什麼，吵吵嚷嚷的？」

花褲衩斜了旁邊幾個人一眼，沒好氣的說到：「他們說要不把這個小孩子也殺了試試，說不定他就是那個特殊NPC呢。」

程虞錦聽到這句話，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狠狠地瞪向其他幾個人。

那幾個人迅速縮了縮脖子，羞愧不已的說到：「對不起花姐，我們也只是想試試他有沒有可能是那個特殊NPC，萬一呢……」

「你們真的下得去手嗎？」程虞錦摟著懷中的小虎問到：「他還只是個孩子呀！」

「花姐，你是不是傻了？」這時候突然有個人說到：「他只是個NPC，是一串數據代碼呀！」

「閉嘴！」程虞錦猛地叫住了他，目露凶光。

那玩家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果然緊緊閉上嘴巴，但是眼神中還是透露出一股不服。

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她們倆這番對話過後，原本在程虞錦懷中放聲慟哭的小虎，瘦小的身子突然再次震了震，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和迷茫。

程虞錦叫住了自己的公會成員，這才咬了下嘴唇對眾人說到：「我相信他不會是那個……人，他這麼弱小，輕而易舉就能被玩家制服，那個黑客不可能把自己的化身放到他身上，以後這件事，你們別在他面前再提起了！」

眾人想了想，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那個黑客如此囂張，有如此高傲，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化身放在一個如此弱小的孩童身上？而且他肯定也害怕玩家們輕而易舉就把自己的化身找到並擊殺，所以他的化身，一定是在一個眾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這麼一想，眾人也就不再執著於殺掉眼前這個「弱小」的NPC了。

但他們心裡卻反而湧出了更多地疑惑。

「那花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們要把他留在這裡嗎？」花褲衩問。

程虞錦看向懷中的小虎，卻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哭泣，只是用一雙紅紅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盯著自己，似乎他也明白，他的生死只取決於自己的一念之間。

見到這一幕，程虞錦的心腸忍不住又變得柔軟起來。

「不能留他在這兒。」她說到：「那些人隨時有可能去而復返，把他留在這兒，就等於讓他等死，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他暫時躲一下。」

「安全的地方？」花褲衩挑了挑眉，攤開手道：「對他來說，這遊戲里現在還有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