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河灣
通海河橫貫大泉南部三州二十餘郡,西起永州東南淘金郡,途經安州全境,東至鯉州銅陵郡入海,綿延數千里,乃大泉南部東西走向最為重要水運通道。三州之地亦得益於此,來往商船日夜不停,經濟繁榮程度於大泉內首屈一指。
此刻,一艘長過百丈,高過十丈的三層樓船逆流而上,剛過了安州,進入永州地界。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春夏相交正是雨水最多的季節,今日卻是難得的雲開見日,樓船甲板之上出來觀景的多達百人,熙熙攘攘。更有船上小販提著點心食盒於人群中穿梭,叫賣聲此起彼伏。
靠近樓船右舷處,主人林著欄杆搭起一個簡易茶棚,棚上掛著小幡,翻上四字「溪州餘韻」,後頭還有一款朱紅印章,章紋曲折流暢,帶了些古樸韻味,隱隱能看出章上所刻乃「陽春」二字。兩個小廝,一個於棚內忙碌,另一個接待過往旅客,時不時吆喝著「溪州好茶,旅途勞頓,客人可嘗上一杯解乏。若覺得好,可於小店買些嘗鮮,若要親購,待到了永州淘金郡可轉車馬向西南溪州,隨意到小號任一分店,就說是陽春船上下來的客人,可得些許優惠。」
只是來往試品之人居多,真正出手購買的卻屈指可數。
小廝又一輪吆喝完畢,轉身入棚打算給自己沏上一壺潤潤嗓子,身後卻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
「敢問小哥,若要從淘金郡前往溪州,貴號可有專用車馬能用?」
小廝聞言,趕忙放下手中剛燒好的水壺,快步走到棚外,這才看清,說話之人是一位身著黑袍頭戴木冠的年輕公子。
本以為來了大買賣,可這人雖說氣度不凡,一身打扮卻半點也沒個豪門商賈的樣子,心下欣喜難免泄了幾分,不過面上的笑意卻絲毫未見。
「公子可是要做大宗的買賣,不知所需幾何,是要成品還是茶青,何種品階?」
黑袍公子笑著回道「煩請小哥介紹一二。」
那小廝久在商場底層摸爬滾打,早知道此行最忌以貌取人,沒表現出絲毫不耐煩,趕忙回道「實不相瞞,小號陽春雖未能躋身大泉貢品茶商之列,在這南方四州卻也小有名氣。公子若是對茶品一道稍有了解自然會知道茶分三道九品。三道指的是每年茶青採摘次數順序,最早一次採摘鮮味最好茶香最濃,因此品質也最高,再往後兩次則一次比一次更差。分別稱為頭道、次道與末道。至於三次之後嘛,嘿嘿,採茶的好日子過了,剩下的與普通樹葉無異,做不得茶的。而九品所指乃是制茶技藝之優劣劃分,三道各分上中下三品,總稱九品。若是貢品茶商,頭道上品被欽定為貢茶,不對外售賣。小店中卻有此品,公子若是有心要買,可嘗上一杯,絕不比貢品茶商所制差太多。另外小店只做首次兩道六品的茶葉買賣,末道茶品從未存貨,不知公子中意的是何品階?」
聽了小廝一番言論,黑袍人有些發愣,他本好酒多於好茶,從不曾深究此道,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些門道。
見黑袍人沒有回答,小廝略微思索,又開口道「當然,公子家中要是有制茶的高手匠人,亦可買些茶青回去試著炒炒看,小店的茶青品種極多,其中又以三葉一梗是為最佳,又稱一芽三青,所屬自然是頭道的茶青,至於能否炒出上品還得看所請匠人手上的技藝如何了。」
小廝話至此處,面上自得之色難掩,好像在與身前之人說,便是真賣你頭道茶青也不見得能做得出上品來。
黑袍人對其略帶挑釁的眼光沒有太過在意,只說「茶青就免了,沒那手藝,成茶若是真好,倒不妨多買些。不過我也不是茶商,買不了太多,頭道次道六品茶葉各來三斤即可。」
小廝聽了前半句話表情慢慢轉淡,沒想後半句一出又來了精神,喜出望外「公子確定?每品三斤!」
黑袍人點了點頭「不過,煩請小哥幫忙準備車馬,領我走一趟溪州。」
小廝大喜過望,趕緊回道「自無不可,待船在淘金郡靠了岸立馬啟程!」
話罷,與黑袍人告了一聲失陪,進了茶棚一邊煮茶一邊與另一個年輕人低聲私語。
不一會便端出一小碗茶水,明言所煮正是頭道上品,取名餘韻,大有與貢茶餘音一較高低的意思。
黑袍人端起茶碗細細品味,茶香沁鼻,入口微澀,卻回味甘甜,果然不錯。見小廝準備說什麼,沒等他開口便由袖中摸出一個小錢袋子放在桌上,問了句「這些當定錢可夠了?」
小廝哪想到眼前之人這麼會來事兒,他先前入棚子里與另一個小廝商量的可不正是定錢之事。別說六品茶葉各三斤,便是頭道上品一兩便可賣出萬兩銀子的天價來,對方開口說得太大,他自然不敢輕信。可又怕這黑袍人當真有心要買,按照店裡千里抽一的成交賞錢,這筆買賣要是成了,抵得上跟船開這小茶棚十年的收入,如何能不動心。這才忍痛將帶上船的那二兩餘韻茶餅掰出一小塊煮與客人品嘗,心裡早念叨了一萬遍老天保佑,這傢伙不是個得了便宜撒丫子的白眼狼。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錢袋子里放的不是普通金銀,竟是大泉戶部親鑄的金葉子!
沖著金葉子的面子,黑袍人又喝了幾碗好茶,直至實在喝不下了,這才起身告辭。不然以那小廝如今的態度,非得將他供起來日夜敬香三拜九叩不可。
回到船內,剛關上房門,黑袍人頭上的木冠轉換身形,化為小樹人模樣。
黑袍人自然便是紀源,自那日出了離山,他們三個先走了一趟銅陵郡城,分別見過郡守曲陽風與城隍蘇詩明。兩位大人見了紀源之後自是大喜過望,沒曾想紀源入離山之後轉眼便是三年之久,更無半點消息,往壞處想,怕是真在離山之中出了什麼變故,好在如今平安歸來,自然少不得幾頓好酒,喝得酩酊大醉。
曲陽風自然是為了報紀源幫忙尋回金麟龍紋鯉的恩情,自他將那寶魚帶回族中敬獻之後,聲望地位水漲船高,已然壓過他那大哥,掌管曲氏之事指日可待。
而蘇詩明則對紀源高看一眼,實在是三年之內紀源的氣度與修為增長極多,連他自己也有些看不透,拉攏之心更甚。
恰逢離山那邊傳來消息,山中新出了個當離山門,將離山各個山頭治得沒有半點脾氣,便與紀源打聽此事。紀源只說自己與那當離山關係匪淺,若兩位大人抽得出些許閑工夫,可幫著照料一二。
曲陽風與蘇詩明皆是長了八百個心眼子的老謀子,哪聽不出紀源話中的意思,當即由曲陽風親擬官封詔令交予蘇詩明,這才有了執禮入山官封當離山一事。
而後紀源在銅陵郡城中又待了月余,與都尉鐵力喝了幾場酒。銅陵郡諸多舊識中,鐵力為人豪爽沒啥心機,最對紀源脾氣,這才多留了些時日。期間又有崔氏商賈一族的崔欣瑤與畢松二人前來謝恩,如果沒有紀源相救,可能三年前他們早就飲恨於離山之中。紀源卻也不以此事居功,只道初見時老族長崔誠救過他的性命,雙方算是扯平了。
臨行前,突然又想起什麼,與崔欣瑤問了一句是否願意入山修道。
崔欣瑤略有遲疑,卻被畢松一口答應下來。
紀源便將開天筆中閑置已久的《蘊靈訣》、《五行生長》與《御物》三書傳與崔欣瑤,只言無暇指點她修行,不算有師徒名分。日後若能自行修習小有成就,可前往離山中的當離山門尋一位名為仙芷柒的女修拜師,就說是紀源介紹的即可。
崔欣瑤領了三本神仙術法俯首叩謝。
而後紀源便向銅陵郡城中的眾位舊識告辭,一路向西穿過鯉州四郡之地入了安州地界。
安州地處大泉正南偏東之地,境內地貌與東南鯉州極為相似,多山多水。紀源憑著身上法袍所刻的乩蹤禁制,走了三郡之地,這才找到師傅莫言的兩個魂魄,期間難免幾場惡戰。所幸此時的修為較之三年前已然今非昔比,在層出不窮的術法與禁制之下,饒是對方人多勢眾亦保不住所得的莫言殘魂。而直至此刻紀源才發現,莫言的魂魄竟然蘊含了極大的靈氣,也難怪不是藏在此界微不足道的角落,而是如夜空中的星火一般顯眼,早早便被修行者尋著,視為至寶,貪婪汲取其中靈氣。
此後紀源心下明了,若要真湊滿莫言的三魂七魄,恐怕得抓緊時間,要是晚了怕是皆要落在修行者手中當做提升修為的靈力源泉。
令紀源更為頭疼的是,已經尋到的兩個魂魄,由於蘊含的靈氣過盛,竟無法收入開天筆之中,其上靈氣無時無刻不在發散。紀源無奈,只好將得自於烏蛇王的妖獸殘骸做成骨鏈,再把兩個魂魄打入其中,串聯起來掛在脖子上。好處在於魂魄散發的充沛靈氣可以無時無刻滋養自身,有助自身修為增長,壞處則是靈氣散發太多,極易引來別的修士窺探,殺人奪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