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七八架馬車上,四十多人被當做牲口一樣捆紮結實。

其中大多是年輕女子,少數男子或老者則衣著光鮮,不似普通人家。

在他們驚恐的目光中,錢琦走到錢素華面前問道:「娘,這段時間趁著河內郡大亂,咱們弄回來的可都是好貨色。

賣到北方哪個也便宜不了,一個公子哥兒能值得那麼多?」

「是啊大娘,這年頭宰相將軍都不值錢了,除非你綁個皇上!」

「哈哈哈……」

一眾隨韓琦下馬的兇惡漢子放肆狂笑。

「諸位,諸位好漢,可否放我等一馬?我願出紋銀千兩贖資,且絕不報官。」

就在眾人大笑的空檔,馬車上一個年輕男子不知何時掙開封口的布棉,大聲呼喊。

他一語落下,見面前群匪忽而收起笑意,盡皆冷眼看向自己,突然把目光投向錢素華哀求道:

「這位獨眼婆婆,求求你放了……」

「閉嘴!」

錢素華聞言獨眼中閃過一抹怨毒神色,腳下猛地一點地面,立即踢出堅硬石塊兒飛射那男子左眼。

「啊!」

凄厲慘嚎中,那男子被石塊兒打得身體後仰。左眼眼皮緊閉凹陷,鮮血混著不明液體汩汩湧出,片刻就將半邊臉頰染紅。

「還不去堵上他的嘴?」

兩名惡漢上前粗暴的將他嘴堵死,錢素華已不再理會那邊,繼續向錢琦教訓道:「說你們見識淺薄還不自知。」

她翻手拿出楊青的佩劍,遞給幾人道:「單單這柄劍就不是凡品。」

錢琦眯眼掃過劍鞘,隨即探手接過。

可大意下他險些沒能拿穩,加了幾分力才緊握在手中。

借著面前油燈他仔細打量一陣,隨即嘖嘖讚歎道:「這手感,摸著真舒服。這重量,怕不得又三十斤往上吧?什麼材質啊這是。」

說著他另一手握上劍柄,拔出劍刃。

只見劍身質地細膩朴著,劍脊渾圓,劍刃短而鋒銳。

不過整體卻略顯暗沉,看著似乎還比不上他腰間的長刀光亮。

然而正是這股含而不露的感覺,反而讓他心頭微顫,越發覺得此劍不凡。

「琦老大,讓我們也看看。」

旁邊一眾人圍攏過來,爭相傳遞。

「這劍看著不錯,就是太重了些,一般人怕使不得幾下就拿不動了。」

「是啊。」

另一人接過長劍在手中挽了個劍花,然後極為自然的將劍掛到腰間說道:「所以這劍一般人用不了。」

「不錯,沒兩下子還真……不是,你哪位啊?」

反應過來這接劍之人聲音極為陌生,眾人俱都一愣,隨後目光齊齊看了過去。

卻見昏暗油燈光暈與暗夜交錯的地方,陌生的灰衫青年正與他們對視而笑。

「你……你……」

錢素華滿布老皮的枯瘦手指前指,臉色煞白,彷彿見了鬼一樣:「你怎會在這裡?」

「你覺得我該在哪裡?」

楊青手臂隨意舒展,像是摘花折草般把他身側一名惡漢提起:「昏睡在床上,等著你們把我當成肉票?」

「老闞!」錢琦眼見楊青抬手就擒住一人,立即拔刀前指,凶相畢露道:「把人給爺爺放下!巴陵幫可不問你是什麼身份!」

「巴陵幫?」楊青皺眉道:「香玉山投靠突厥之後,手下的人販子都變得這麼不知收斂了嗎?」

說完手指一搓,清脆瘮人的骨裂聲中,被他提在手裡的漢子頭顱一歪,吭都沒吭一聲就無力耷落胸前。

「老闞!」

四下眾人驚怒拔刀,錢琦更急吼一聲,舉刀便要衝上:「我殺了你!」

「站住!」錢素蓮一把拉住他,微眯的獨眼精光閃爍看向楊青:「你認識香幫主?」

楊廣在位時,巴陵幫專司搜羅民間美女供他淫樂。

而幫派本職則是於天下開設青樓賭館,暗中更有人口買賣的生意。

巴陵幫主香玉山在楊廣死後投到蕭銑麾下。

後來失去利用價值,又因害死方素素被寇仲徐子陵追殺,這才轉頭加入突厥,拜了趙德言為師。

楊青幾個月前到巴陵追回小柔,說起來也與巴陵幫有關。

此時聽錢素蓮問起,他隨手丟開屍體道:「香玉山嗎,沒見過。」

「楊小哥,都是江湖討生活,亂世之中誰也乾淨不到哪去。」錢素蓮平靜道:「今天老婆子我認栽了,你殺的人算我頭上,咱們各走各的怎麼樣?」

「娘!?」

「閉嘴!」

呵斥一聲,錢素蓮獨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楊青。

別人不知道,可她卻明白。

無論是之前下在粥里的蒙汗藥,還是後來她補上的點穴截脈手法,都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應付的。

而面前的年輕人,單憑他無聲無息混進人群中的身法,已經讓人心生忌憚。

「你這會兒表現的倒像個老江湖。」楊青身形在暗夜中無聲飄往一側,探手又將一人提起:「之前怎麼就沒想到,我敢一個人出門,哪會沒點兒手段?」

眼見他身如鬼魅眨眼又抓住一人,周遭圍攏人群心裡都覺寒意上涌。

錢素蓮則克制道:「貪心作祟,一時走了眼。」

楊青冷笑道:「滿院屍首,你都能安然熟睡。這哪是走眼,分明是沒心!」

話音一落,他手掌倏然收緊,在手中人癱軟的一瞬抖手將屍體甩了出去!

「動手!」

談判無果,錢素蓮滿含怨毒的厲喝一聲,將手中油燈甩上門梁。

另一手在腰間一抹,抽出一柄寒光閃耀的軟劍。

與此同時,錢琦已先一步領人沖了上去。

「殺!」

寒冬暗夜,十幾柄各樣兵器破開冷風,呼嘯砸向楊青周身上下。

然而下一刻眾人面前的灰衫人影,卻突兀化作一縷煙塵倏然散開。

那輕煙在人群中繞行一圈,偶爾露出痕迹的拳掌如刀削腐肉,重鎚擂鼓。

但凡與之接觸,無不頭顱橫飛,胸骨盡碎。

轉瞬殘屍倒了一地。

錢素蓮獃獃望著一地屍體,再看楊青好似沒有實質的身形,一時間手中的劍竟不知往何處刺。

「琦兒閃開!」

正不知所措時,她忽見楊青撲向場中唯一還沒倒下的錢琦,立時振劍迎上。

「死!」

楊青忽然在錢琦面前停下,極速停頓的身形裹挾寒風撲面。

在錢琦尚沒有反應時,振起手臂如破空的鞭影,狠狠抽在他咽喉上。

錢素蓮眼睜睜看著他如同脖頸斷折的落雁般,一頭栽倒地面。

生機尚存的軀體在滿地枯枝敗葉中無力蠕動,可只有皮肉相連的頭顱卻再無反應。

「琦兒!」錢素蓮撲到近前悲呼一聲,緊接著抬頭看向楊青,眼中的恨意幾乎化作實質:「你好狠的心腸!」

「狠的是你。」楊青淡淡道:「沒有當娘的會帶自己兒子做這種營生。

這些日子你們從河內郡綁走多少人,院子下面又埋了多少人,你數的清嗎?」

「嘿,亂世求活,誰顧得上那麼多?」錢素蓮冷冷回道:「怪只怪我招子不亮,惹上你這煞星。

也罷,我兒死了,我在世間也再無掛礙。

不勞你動手,老婆子自己來。」

說著她將錢琦的屍體半抱在懷中,面露釋然道:「我兒別怕,娘這就來陪你!」

話音一落,她抬手插向自己面門。

可就在手掌即將碰觸皮膚的一瞬,忽然貼臉一滑,轉而用大拇指猛地按進那隻瞎眼之中!

楊青耳聽水漬噴濺聲響,一道暗紅膿血應聲激射而至!

與此同時錢素蓮手中劍光連閃,眨眼就將他留在原地的殘影攪碎!

那道膿血濺落在地,瞬間將枝葉腐化焦黑,發出「嗞嗞」聲響。

錢素蓮則已徹底陷入癲狂,舉劍不斷在周遭虛空劈斬。

「出來!你給我出來!」

被綁縛在馬車上的眾人只見她狀似瘋魔,不停揮動利劍。

對影子般貼在身後的楊青卻視而不見,恍若未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咻!」

華光伴著鳴音在暗夜中一閃即滅,穿過錢素蓮額頭又沒進地下。

楊青繞過她轟然撲倒的屍體,在幾架馬車邊依次走過解開眾人束縛。

「自己找地方住。」

說完他反身回到屋內,不再理會外面動靜。

這裡距離洛陽不遠,況且有車有馬,熬過今夜自行回家並不困難。

那些死去的巴陵幫眾身上,乾糧飲水不缺,點火器具也有,用不著他操心。

聽著外間一陣壓抑哭聲,又逐漸有人招呼安慰,直至歸於平寂,楊青也再次入睡。

一覺睡到天蒙蒙亮,他起身到廚房點火熱了昨夜殘粥,吃了些自帶的乾糧。

又把馬餵飽,就再次上路。

打馬出了村落,向西走不多遠南北流向的黃河支流已遙遙在望。

及至到了岸邊,只覺一股寒風沿著河面撲面而來,他立即撥轉馬頭循著河岸迎風奔行。

這一道儘是崎嶇山路,但楊青運轉長春功罐入馬匹體內抵禦風寒。

遇到險路時更帶它一道提縱躍過,狂奔不停。

在天黑之前不但穿過王屋山,更堪堪到了晉州境內。

如今宋金剛正與李世民在此一帶對峙,整個晉州都籠罩在戰火中,情況比之剛被突厥肆虐過的河內郡還要慘淡。

遍地狼藉,了無人煙。

距離晉州還有三十餘里時,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前幾日積雪尚在,茫茫荒野一片空白。

正奔行間,前方忽有兵卒設卡攔路。

看衣著甲胄,正是宋金剛麾下。

「來人止步!」

四名持刀兵卒上前喝道:「晉州城門已關,要進城明日趕早吧。」

楊青本意是進城打探消息,順便補充乾糧飲水,聞言問道:「這天寒地凍的,不讓進城人去哪裡休息?」

「那邊。」領頭一人指著東方說到,:「往東三五里有個破廟,許多與你一樣的江湖人都在那過夜,有本事自己去佔個地方。」

既然晉州城門已關,楊青原本想連夜穿過晉州,趕往下一個城池。

但聽這人提起東方有江湖中人匯聚,於是不再多問,轉向東方走去。

沒走多遠,視線中果然零零散散出現些聚集在雪地中,圍著篝火的江湖散人。

這些人衣著各異,漢人中混著諸多異族。

見有生人策馬而至,盡皆觀望過來。

楊青對他們視而不見,只盯著不遠處不斷傳來慘叫以及透出隱隱火光的破廟。

「小兄弟,別往前走了。」

正走著,身側忽然有人提醒道。

他轉頭看去,只見一名年約六旬的老者正平靜望著他,眼神透著諱莫如深。

「我正要問。」楊青停馬看向他笑道:「老人家,這冰天雪地的,你們都在外邊坐著,不去廟裡?」

「那裡去不得。」老者搖頭道:「沒聽見裡面動靜嗎?遼東妖人正在殺人呢?」

「殺人?」楊青不解道:「遼東妖人是何方神聖,殺的又是什麼人?」

「什麼人?」老者皺眉道:「眼下晉州地界,除了李閥的人就是宋金剛的人,來這兒的人都是幫著宋金剛打仗的,你說還能殺什麼人?」

「可我怎麼聽著不像殺人。」楊青回頭望向慘嚎聲不斷的廟宇:「倒像是用刑。」

「那也正常。」老者道:「兩邊打出火氣了,抓幾個俘虜發泄私憤也是常有的事。我說你就在外邊待著吧,那幫遼東鬼,起了性子不分敵我,莫要去招惹為好。」

「他們抓的都是漢人吧?」

「嘿。」老者嗤笑道:「這地界,都是為名為利的人,哪分什麼漢人胡人,都得為自己活著。我看你是新來的才提醒一句,另找地方吧。」

楊青頷首回應,隨即繼續驅馬向前。

這老者固然是好心提醒,不過於他而言卻不適用。

「誒,我說你這小子怎麼不聽勸呢?非要去找不痛快?」

那老者在身後又喊一聲,眼見楊青不再理會,嘆了口氣便在雪地中卧倒,不再去理會。

破廟無院,楊青驅馬到了門前停下,把馬在一側拴好。

這時廟中慘叫聲更甚,與之一同傳來的還有不似人聲的興奮嚎叫。

破漏窗邊,搖晃的火光映著扭曲的人影,更像是亂舞的群魔。

他邁步走到門口,抬眼就見空闊的廟宇中央燃起熊熊火焰,四下貼牆擺了十幾座佛像。

而此時每一座佛像前都綁有一名赤著上身,五官殘缺不全的漢子。

從他們頭頂髮髻樣式,以及沒有全數剝落的下身衣甲來看,正是李閥兵將。

圍著篝火施暴的是七八個批頭散發,面目猙獰的突厥人。

這幾人早已發現楊青,卻無一放在心上。

直到他走進門檻才有一人轉頭呲牙瞪眼道:「滾出去!」

……

------題外話------

抱歉,晚上停電了。。。我電腦上寫了一些,又用手機寫了一些,剛才傳的急,兩邊覆蓋了,正在改,稍後刷新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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