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鍾靈槍篇第六話 「因果循環」
這一天是公元一百八十九年五月十二日。
即使是遼東苦寒之地也已是草長鶯飛,暖陽高照。白頭鵯在枝頭叫個不停,聲音婉轉,煞是好聽。
可此時卻有一名俏麗佳人斜倚在遼東郡公府門前,聽著這鳥鳴,只覺得心煩意亂,心神不寧,此人正是霍千凝。
自童若離開襄平,她便日日在門前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童若歸來的身影。
此刻她已是煩躁至極,再也難這樣等下去,一想起那日田哲欲拿著梅花鏢殺害李梓潔,陷害自己的身影,更覺心焦。
「霍姑娘,童大人還沒到么?」謝文彥緩緩走來詢問道。
若在平時霍千凝應該早就能發現謝文彥,但此時心亂不寧,待到謝文彥開口,她才緩過神來。
霍千凝蹙眉搖了搖頭。
謝文彥喟嘆道:「明日大軍便要出發,童大人至今未歸,實在令人擔心啊!」
霍千凝聽言,心下更急,便道:「我去找他回來!」
「你一女子如何能去?」
霍千凝冷笑一聲道:「先生可莫要小瞧了我,想我在江湖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卻都是教別人吃我的苦頭,先生還有啥不放心?」
謝文彥心道:「如今戰事將起,各將皆是肩負討敵重任,難抽出人手再去尋童大人,霍千凝雖是女流,卻也是不讓鬚眉。」
想到這裡,謝文彥點頭,拱拱手,道:「姑娘巾幗不讓鬚眉,我屬實是佩服,還請姑娘將童大人早早尋來,免得郡里出什麼大亂子!」
謝文彥向來察人觀物,自童若那日出走,便隱約覺得郡中將會有大亂髮生。霍千凝置換了身便衣就辭了謝文彥。
謝文彥在門前望著霍千凝遠去背影,佇立良久,搖了搖頭,兀自喟嘆一聲:「江湖兒女。」
霍千凝快馬疾馳,經過新昌、平郭二縣,在平郭縣中路過一鐵匠鋪,心中突然憶起,自己曾與童若一起將那塊天外星隕交由這家巧匠,讓他打造一柄長槍,如今已過去了那麼久,卻不知鑄造的如何了。
當下便引韁勒馬,將馬拴在鐵匠鋪子的門前,走進屋內,但見一名身形高頎,花白鬍子的匠人起身相迎,這匠人對霍千凝自是認得,如此貌美的女子此生也難再見,豈會不識。
匠人道:「姑娘你來了,前幾日童大人也曾來過。」
霍千凝道:「他來過了?」
「對,當時這槍還差點工序,我對童大人說這槍還需要兩天才能造好,童大人好像有什麼緊要的事要辦,急著就走了。」
「嗯」霍千凝應道。
「這塊隕鐵著實是我這輩子所見到最珍貴最難鑄的寶鐵了,我與大夥歷經了一個多月將它……」那鐵匠侃侃而談如數家珍。
霍千凝哪有閑工夫聽他講這些不知所謂的事情,當下便已打斷他,道:「這槍現在可造好了?」
「好了!好了!」鐵匠連應不跌,倏而話鋒一轉,道:「不知姑娘是否還要在這槍上題字。」
霍千凝心道:「但凡寶具總是要提字的,不然就少了幾分貴重與靈氣。」
便道:「自然是要題字的?」
「不知要題什麼字?」
霍千凝暗自思忖道:「不知童公子想要題什麼字,我若是在上面題了字他用槍時是否會常常記起我?」
遲疑片刻,霍千凝即令人拿出筆墨,當下便在綿帛上寫下了兩個字。
匠人這才將槍帶來,只見他雙手拎槍,身子躬屈,顯然這槍頗重,若非是常年習武且身強力壯之人定是難以揮動。
匠人將槍放在桌上,霍千凝這才看清槍的全貌,槍的周身色如霜雪,隱隱流出寒光扎眼,一眼看去,即使是外行也知道這絕非凡品。
槍柄處雕龍畫鳳,盡顯出威嚴,槍刃鋒芒閃爍,真正是刃如秋霜,槍頭處更有紅纓點綴,相得益彰。
愣是霍千凝見多識廣,見到此槍仍不由讚歎道:「好槍!」
那匠人拿出幾十把不同大小的小鏨子,然後又拿出炭火和不知什麼做的粘稠液體放在桌上備著,隨後便找了把椅子坐將下去,仿著霍千凝綿帛上的筆跡,細細勾勒。
一邊雕琢一邊還介紹道:「此槍重七十二斤,長七尺八寸,吹毛斷髮,手緒工藝複雜程度,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
霍千凝在一旁焦躁地等著哪裡還聽得進這些,心中只盼著,童若能夠安好,然後願意與她一同回到遼東郡。
刻這兩個小字卻整整費了兩個時辰。
待一切妥當,霍千凝又付了匠人些許銀兩,匠人將長槍放進槍袋掛在馬背。
霍千凝便急急踏上行程。
次日正午,在李府門前泥濘小路跪著一人,這人正是童若,他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天一夜,心中極傷,縱使身疲力乏,也不挪動半步。
李梓潔帶李彥回府之後,李彥便一直昏迷不醒,找來大夫,大夫也是束手無策,開了一些葯,只道「願李老吉人自有天相,至於能不能好,全看造化了。」
這時田哲進屋來,安慰道:「師妹,你已經在這裡守了一天一夜了,你這也是大病剛愈!怎麼能受得了這種折騰,還是歇歇吧。」
李梓潔聞言,卻只是搖頭,一言不發。神色中儘是無盡哀怨。
這是一僕人敲門進來,道:「小姐,這童大人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我給他東西他也不吃,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出事啊,他身為郡守,若是在這出了事,那……那不是要連累我們所有人。」
李梓潔聞言,面露難色,本就對童若愛意深濃,又想起父親說的要將自己許配給他,於心不忍。
又考慮到父親為他所傷,實在拉不下臉見他,當即便道:「我去看看!」
說著邊和那僕人一道出門去了,走了少傾,這時只有田哲一人在屋,
他忽然聽到一聲輕咳,知道這正是李彥身體轉好的跡象,心中大喜,忙伏在榻前,道:「師父!師父!」
這時李彥微微開口道:「哲兒,梓潔呢?」
「童子靈在門外,她去見他了。」
李彥只覺得呼吸不暢,深吸一口道:「你去把他們找來,我有要緊事說。」
田哲聞言,起身正欲出門,卻轉念一想,若有所思,旋即便道:「師父找他們不知何事?」
李彥氣息微弱,聲音極低,緩緩道:「我欲將他倆婚事定了,也好告誡我師弟的在天之靈。」
田哲聽言,心中五味雜陳,心想:「師父難道不知我對師妹的情誼?為何要偏偏鍾愛童若,我父親也因童若而死,為什麼還都喜歡他!我到底哪裡不如他了!為什麼!為什麼!!」
想到這裡,腦中卻浮現出了一個可怕至極的想法,瞥了瞥四周並無別人,又望了望李彥虛弱至極的情狀,把頭一低,煞氣盡顯,倏地從李彥頭下抽出枕頭。
李彥一驚,還未做聲,枕頭已經蒙住了自己的口鼻,奈何一身絕世武功,卻因重傷,無法施展。
本就已極其虛弱,再加上這一遭,怎會有活路。
只消片刻的功夫,便就一命嗚呼,至此一代武林英雄「戟王」李彥落下了帷幕,只是可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卻也未能將李彥、童淵兩人的夙願完成。
猶還記得兩位英雄,遼東比試中所言。
「你我二人一輩子爭鬥不休,凡事都要較個高下,但求後世子孫別再相鬥!」
「你女兒與我二子訂立婚約,結為夫妻,自是不會爭鬥下去。」
「那當真是一樁美談!」
只是可惜,因果循環,後世子孫,終究還是要踏上了前人老路!
田哲見到李彥已沒了呼吸,心中放心不下,又捂了片刻,方才將枕頭放回李彥頭下。
怔怔地瞧著李彥,田哲左眼處竟緩緩流下了一滴熱淚,他心中驚道:「我怎的會流淚。」
殊不知,伴隨著這滴熱淚離去的是他僅存的最後一絲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