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案發現場
2009年,國慶中秋雙節前夕。
晚飯後,市公安局刑偵科科長楊軍,正準備帶著禮物去拜望自己的退休老師,兜里的手機響起。
「頭兒,接到110指令,市北郊出現不明原因死亡,要我們立即出警。」科室警員張睿打來的,話音外可以清晰聽到警車的笛鳴。
「指令?通知轄區片警保護好現場。」對於刑偵警察來說時間就是時機,楊軍二話不說放下手中的禮物,匆匆下樓。
沿著平坦寬闊的河堤路行駛一段后右拐,往市區方向行駛一公里到了事發地點。
這個城市少有的別墅小區,每棟房子都是三層,獨立電梯雙車庫。高高的路燈下,清晰地看到每一幢房屋在花草簇擁中考究大氣。
楊軍在早到的助手張睿引領下,踏著婉轉的木質人行道往前走。
負責警戒的片警們已經在事故地點三米外拉起警戒線,對這位市公安局刑偵科科長他們自然認識。
楊軍向他們逐一點頭來到亮著燈光的房門口,裡面正在忙碌著。
「裡面那人幹嘛的?」站在門外,看著沙發上正在做筆錄的男人,楊軍低聲問身邊的一位警員。
「報警者。說是死者的好友,公司副總。也是第一目擊者。按照約定的時間來送死者明天外出要用的參展材料,來到時發現家裡亮著燈,按了門鈴不見有人開門,手機在客廳桌子上響著不見人接,等了四十分鐘感覺不對,找小區保安打了開鎖公司的電話,進屋后發現死者在二樓卧室地上躺著,就立即打了120和110。據120的醫務人員說,他們來的時候死者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做了心肺復甦,搶救無效後放棄。」去年剛分到市公安局刑偵科的警員徐斌低聲回答。
「你小子跑的挺快啊。」楊軍扭頭看一眼自己的手下。這是他最喜愛的科員,對刑偵工作打心底熱愛,而且事無巨細,觀察入微,敏銳好奇,這些都是一個優秀刑偵警員的必備素質。
「報告科長,職責所在,今晚剛好值班。」徐斌笑嘻嘻的對著自己的科長。
「有什麼價值發現?」
「暫時沒有。」
「死者生前幹什麼的?」楊軍問。
「善宏醫療器械公司的老總,魏之善。」
「確認了嗎?」楊軍微微一怔,不覺間心跳加速,加大步伐邁入別墅。
「基本確認,身份證在呢。」徐斌緊緊跟在楊軍身後。
白色布單蓋著的死者走過楊軍身邊,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揭開白布看了一眼。這是他十多年後,第一次近距離的平靜的看著魏之善,沒想到卻是這種方式,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安靜睡著的樣子。腦海驀出現當年他們一塊上學時,魏之善那張驕傲又不可一世的臉……
「人生無常啊!」楊軍心裡默默嘆著,對死者再一次凝視后,放下白布示意他們離開。
那?死者的家……屬呢?
就在楊軍正在等待中張望時,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兩名電台記者,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對著出事的房屋又拍又錄,還試圖衝破警戒線往裡沖。
「讓他們滾遠點。」楊軍悄聲吩咐跟在自己身邊的警員張睿。
抬頭髮現警員徐斌,不知何時已經溜到屋內高大的落地窗前正查看。窗內整潔明亮,淺青色的真絲窗帘被墨綠色的花箍緊緊束著;窗外青翠碧綠的竹子隨風搖曳,既遮擋了視線,又美化了環境,應該是小區統一種植的,且中間安有監控。
「通常情況下,家屬不該跟在屍體後面哭泣著出來嗎?」帶著疑問,楊軍環視著別墅內部。
這幢三層別墅坐北朝南。房屋單層面積一百七十多平方,乳色光潔的進口瓷磚地板可以清晰的映出行走的鞋影和褲管。
進門右手邊是三層鞋櫃,裡面裝滿鞋子。鞋柜上放著幾盆幼小的滴水觀音,剛移栽的小苗,孤形弔影卻柔弱堅強。
順著往裡走是直通三層的電梯,在屋西南方。電梯門旁黑色白紋的瓷盆里種植一株枝葉繁茂的滴水觀音,每一根葉柄都像手臂一樣伸展,芭蕉扇一樣大的葉子厚實殷綠。緊挨電梯右邊的是兩個大小差不多的房間,裡面整齊乾淨,推門就能聞到長時間沒有人住的那種氣味。
位於客廳北部的廚房外,一張白色的實木餐桌上放著還沒有收拾的餐具:白色蓮花形狀的砂鍋內還有三分之一的蓮藕排骨湯,兩雙筷子,兩個碟子,兩隻碗,靜靜的述說著曾經共進晚餐的溫馨。
廚房和東北房屋中間一片的空間,恰當的設置了酒櫃,上面擺滿了各色的中外名酒。旁邊一架白色鋼琴上放著一隻紅色的玫瑰和一個三口之家小巧精美的相框。
客廳東部,白色條桌上是兩個碩大的帶充電裝置的魚缸:一個裡面一米多長的幾條熱帶魚正無憂遊動,另一個裡面遊動著的是幾條黑紅兩色的大鯉魚。
挨著魚缸的是樸實厚重的真皮沙發,無聲柔和,低調奢華。它們半圍著一張黑色玻璃鋼茶几。
楊軍看一眼正在沙發上做筆錄的報警者,順著客廳中間的旋轉樓梯走到二樓。
主人的卧室在二樓東邊,三十多平米的房間內一張華麗的大床佔去了一小半面積。床的對面牆上嵌著平面電視,電視下面有一個小巧的茶櫃。床頭上方是一張製作精美的二人結婚照。照片上年輕的九菲穿著潔白婚紗,高貴淡雅,滿臉安靜與幸福。
「死者就倒在那裡。」徐斌指著床左邊的空地,已經被警察畫上了白色的現場痕迹保留線。左側床頭柜上放著一張全家照和一個木質的手錶盒,一塊價值不菲的世界名表依然在不停地走動;右側床頭柜上整齊擺放有十多本沒有拆封的小說。
「應該九菲的,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讀書。此時她到底在哪裡呢?」楊軍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轉身問徐斌:「醫生對死因怎麼說?」
「可能是突發心臟病,也可能是死者喉頭水腫引起的呼吸窒息而亡,也可能是其他不明原因的急腹症,確切的證明要等屍檢報告出來。」
「他的家人呢?」又一次尋走二樓的房間,還是沒發現九菲的身影,楊軍忍不住問了。
「報警的那個人說,死者的妻子昨天下午跟著市裡組織的醫療支邊小組外出了。剛才電話聯繫過了,他們昨天下飛機后坐山路汽車,估計山路夜裡難行,他們目前正在途中一個酒店休息。據說有關方面正在為她聯繫明天往回趕的車輛。」
楊軍聽后,彷彿輕鬆了很多,連眉頭也舒展了。得知已經提取過電梯上下行鍵上的指紋,轉身來到寬闊厚實的實木樓梯前。
「這裡幾乎沒有任何痕迹。」警員張睿走上來把物業轉呈的東西遞到楊軍面前:「這是剛才的筆錄和有關這家別墅24小時內的監控報告。」
根據監控顯示,死者中午回家之後一直未有外出,期間只有一名女子在下午17點50進入家裡,19點27離開。報警者20點08來到,21點開鎖的來到。
另外死者手機通話記錄:17點30撥打了一個注名宋雨的電話;19點29撥打注名趙初的電話;19點42接到陌生電話,經核實是死者妻子九菲打來的。20點10,20點11,20點30,趙初撥打;20點35宋雨撥打,20點43趙初撥打。
沙發上,筆錄補充完畢,趙初被通知保留手機24小時開機后離開。
凌晨許,安排好善後工作,返回警局的路上,徐斌坐在楊軍副駕駛,對著那張監控報告嘀咕:「和一個認識的人一起吃了晚飯;通知下屬來送資料;等待的時候接了妻子的電話;然後呢?他幹了什麼讓自己在19點42到20點08這二十多分鐘沒了性命?」
「不會是自殺。」楊軍肯定的語氣對徐斌說。
「為什麼?」
「沒有理由。」
「也是啊,那就是他殺和意外死亡了。監控上沒人在合適的時候作案,難道真的就是一場意外?他這個年齡還不至於摔倒摔死的吧?!」
「真摔死才好呢。回去之後立即找監控中的那名女子做筆錄,看什麼人讓一個身家幾億的老總親自下廚為她做飯?!」
「人家報警人說了,是夫妻都認識的好朋友。至於做飯嗎?我聽說現在有錢的男人,都喜歡有事沒事的在家裡做做飯,養養花,這叫回歸,叫抱朴歸真,是境界高,人性純的表現。」徐斌自以為是的解釋著。
「用了近十年的廚房沒有一點油熏痕迹,咋回歸?趁自己老婆不在家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吃飯也算抱朴歸真?」楊軍不屑一顧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絲怒氣。
「這樣的家庭自然是有保潔天天來擦洗,有油污也不讓咱看到吧?!」徐斌滿臉的不以為然。
「你今天是來陪跑的吧?抽煙機上一排按鍵覆膜上面的原裝字跡還在,他回歸個屁。」
「這說明平時他們家不怎麼做飯?!富豪今天趁妻子不在家,對在公司兼職的女員工無事獻殷勤……」徐斌雙手對著自己的大腿猛拍:「奶奶的,長這麼大第一次踏進富豪家裡,被他們屋內的排場整潔和豪華裝飾迷糊了眼,把注意力全放在半盆骨頭湯上了。姜還是老的辣。」說話間警員的眼睛慢慢轉向正在開車的上司,滿臉狡黠:「頭兒,您今天……」徐斌話說一半,手已經伸到楊軍放在車前面兩盒還沒開封的煙。
「放~下~」
「明天我就告訴嫂子,別對我說你和照片上穿婚紗的女人不認識。」徐斌縮回手,卻伸著頭,擠眉弄眼的對著自己的領導似笑非笑。
「好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的兩把刷子這回真是用到家了!告訴你姥姥也沒用,二十年前讀高中時候的老同學了。」
「我永遠都記得你最美的樣子,就像冬夜過後一縷陽光射出的溫暖,我永遠……」徐斌轉身坐正,扯著嗓子兀自高聲大唱。
瞥一眼年輕搗蛋的警員,科長無奈的笑了,趁馬路紅燈時,拿起一盒煙捂著了那張正在破聲高歌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