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只稀罕好東西
院子不大,屋裡就更小了。
李轍坐在炕上,將祝瀟瀟同宏哥兒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等到祝瀟瀟吃飽喝足,準備回屋休息時,一推開破門,正好對上了李轍沉到發黑的臉。
「祝氏,我有話同你說。」
他如是說道。
祝瀟瀟早就猜到今日李轍定不會放她安然入睡,索性一次把話說清楚,日後也好耳根子清靜些。
於是拖來一把椅子坐在炕邊,笑眯眯的抬了抬手,「說吧。」
她這樣坦然,李轍反而怔了怔。
默了片刻才道:「今日村長在,你有諸多不是我都未曾落你的顏面,如今屋裡僅剩你我二人,有些道理我要同你說明白些。」
祝瀟瀟一手支在炕邊托著腮,渾不在意道:「嗯,你說,我聽著。」
「……」狀貌雖然不好,但態度尚算溫馴,罷了。
李轍抿了抿唇,直接了當的說道:「你能冒險尋吃的回來,這很不容易,但女子當家,乃是壞了綱常倫紀,枉顧祖宗禮法,我必不能應你。」
好傢夥,一來就上綱上線。
祝瀟瀟支著頭,隨意環顧了一下昏暗的屋子,哭笑不得道:「你沒事兒吧,就這破家還有必要爭?」
李轍一噎,面色更加難看了。
祝瀟瀟:「你看看屋頂那破茅草,再看看這牆,這炕,這破桌子……」
她指了一圈,最後認真看著李轍,「現在你再看看我,你覺得,我稀罕當你這破家呢?」
李轍分家出來時,什麼也沒能帶走。
如今住著的屋子,還是一戶十年前就搬走的人家留下的。
常年無人居住,風吹雨淋的早就搖搖欲墜了。
人都說好東西才會引來紛爭,破東西,大約丟在路邊都不會有人看上一眼。
啥都沒有還跟她提當家?不好意思她只稀罕好東西。
「那你還說……」李轍面上有些掛不住。
「我那是讓你閉嘴,」祝瀟瀟不耐道:「你不處理麻煩,反幫著製造麻煩的人來為難我,我讓你閉個嘴,這過分嗎?」
李轍神情不悅道:「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你說話做事咄咄逼人,我有責任對你約束一二。」
祝瀟瀟挑眉,反口道:「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李轍:「……」
祝瀟瀟將另一隻手支上來,兩手托腮認真看著李轍道:「倒是你之前說的話,我有問題想問你。」
李轍輕哼一聲,沒說讓問,也沒說不讓問。
祝瀟瀟於是道:「假設,假設你不在大鄴,而是身於某朝某代,君王駕崩,朝局動蕩,藩王四起,民不聊生。而這個時候,皇後站出來宣布登基,稱作女皇,身為人臣你待如何?」
李轍想也不想,當即拍桌道:「胡鬧!」
祝瀟瀟歪了歪頭,「哦,你待如何?」
李轍眯眼看著祝瀟瀟,一字一頓道:「我自當發動同僚阻攔,必不能使那女子順心遂意!」
祝瀟瀟輕笑:「可沒用啊,女皇最能收買人心,你的同僚都紛紛倒戈了。」
「那我便以死明志!」
李轍咬牙,眼中驟然迸出灼灼光芒。
好像這些自詡文人的書生,都特別喜歡「以死明志」這種事,提起來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祝瀟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
李轍情緒不大好,正想說這些假設均不成立,祝瀟瀟卻話鋒一轉,又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當初決定讀書,是為了什麼呀?」
她杏眼溫和,面容安靜,似乎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李轍斂了眸子,淡淡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嚯,好大的口氣。
祝瀟瀟撇撇嘴,「那女皇繼位,有哪裡同你這番說辭衝突了呢?」
又提這個。
李轍瘦弱的胸膛很明顯一鼓,沉聲道:「女子豈可為天下共主?如此枉顧綱紀禮法,致使百姓遭厄生靈塗炭,國之不國,何以為家?」
祝瀟瀟抬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這便是你膚淺了。」
「你說什麼?」李轍愈發火氣上頭。
「我剛剛假設的前提便是朝局動蕩民不聊生,若有能者勝任,必不會使境況落到如此不堪。這位女皇既能登基掌權,平天下亂事,必是有本事在身上的,你同僚既已倒戈,想必也認可了她,不然你以為,讀書人那麼多,只有你清高你看的透徹,你兢兢業業不畏生死的為萬世開太平嗎?」
祝瀟瀟的語氣輕飄飄的,神色也安寧。
完全不是先前院中吵架的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可李轍聽著聽著,眉心卻越鎖越緊,額頭開始滲出細小的汗珠。
祝瀟瀟見他不說話,再次話題一轉,問了個更加不相干的問題。
「你知道遠古時期,其實是母系氏族為主嗎?」
李轍警惕道:「你又想說什麼?母系氏族早已被父系瓦解,你還想以遠古之事做文章不成?」
原來大鄴這個朝代,歷史知識這麼豐富啊。
祝瀟瀟淡然一笑,搖了搖頭道:「我正是想說母系氏族被瓦解一事。」
李轍微微一怔,便見祝瀟瀟歪頭看著窗外漸升的月亮,平靜訴說道:
「遠古時期女性繁衍子嗣,故而被賦予最大權利,稱之為母權。然遠古人類面臨的問題,不僅僅是繁衍而已,還有覓食,還有生存安全,保障這些需要戰士,需要絕對力量,女性沒有這個能力,便只能採集,生育,照顧幼子,漸漸地,權利移柄,男性掌權,這才進入了父系社會。」
李轍本以為祝瀟瀟又要提什麼假設做詭辯,誰知她只是簡單訴說了一下固有事實。
於是李轍暫時放下戒心,低低說道:「所以女子不可掌權,這是祖宗的智慧。」
「你錯了,」祝瀟瀟淡淡道:「這不是祖宗的智慧,這是時間的選擇,變化的必然,與男女無關。」
「……」李轍抿了抿唇,「既然變化使然,哪有變回從前的道理。」
「你又錯了,」祝瀟瀟看向他,「道,可道也,非恆道也。」
李轍面色一僵。
祝瀟瀟:「萬物在發展,時間在進步,從前早已不可追,而變化更有許多。你如何就能斷言,這樣的『變』,是回到從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