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吃就得幹活
宏哥兒一個激靈,抿住嘴唇不敢說話。
李轍端詳他半晌,嘆了口氣道:「她救了你的命……」
「可她險些就賣了妹妹,」宏哥兒不服氣的輕聲嘟囔道:「反正我是不會信她的。」
李轍有些怔然。
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同宏哥兒解釋這件事。
甚至於他自己都無法理解,對於祝瀟瀟突然的信任是來源於什麼。
或許是昨日楊氏打上門來,她輕鬆逼退了二人,還替小盈兒出了口惡氣。
或許是她找來許多口糧,讓家中沒了後顧之憂。
又或許是她昨晚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說辭,讓他陷入沉思。
亦或許,是她坦白直言她並非祝瀟瀟本人,反而讓他放鬆了警惕。
她熱烈,率直,真誠且勇敢無畏。
與之前那個他認識的祝瀟瀟簡直天壤之別。
他大約永遠也不會忘記,今早他趴在井邊,望著深不見底的井口時,內心有多惶恐無助。
自他記事起,楊氏就一直在磋磨他們兩姐弟,他不聽不看,不瞞不怨,家中若是覺得吵鬧,就拿著書上村口去讀。
那時的李家村村民,並不如現在這般友好,祖祖輩輩種地習慣了,見不得如他這樣「好吃懶做」,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每日只懂之乎者也的窮酸書生。
他尚未得功名在身,旁人見了他,總要冷嘲熱諷幾句。
楊氏得了好些同情,愈發的在家中蠻橫起來。
他是頂著天大的壓力,才考中的秀才。
摘取功名的那一日榮歸鄉里,所有人的態度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也正是那一日,他在路邊撿到了奄奄一息的宏哥兒和小盈兒。
彼時宏哥兒只有三歲,小盈兒也才滿周歲而已,他滿心以為依靠自己的努力,可以給兩個可憐孩子一個富足的生活。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一個寒冷的冬日裡,宏哥兒被李轅騙著跑出去找親娘,他一直追出李家村都沒找到人,一時心急不慎跌入冰窟,整整凍了兩個時辰才被村民救起。
命是勉強續回來了,雙腿卻廢了。
噩夢般的人生自此開始,他卻沒有時間感慨命運不公。
楊氏見他再無能力對抗自己,變本加厲的磋磨他和兩個孩子,常常當著他的面,對孩子拳腳相加肆意辱罵,任憑他如何喝止都無濟於事。
旱災來襲,家中存糧不多,他用手中僅有的半袋豆子換了個剛及笄的女子回來,終於有了理由分家出去單過。
這些年來,縱使再大的苦再難的罪,他都未曾害怕過。
他以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直到宏哥兒掉入深井,生死不明,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過來,那些勉力支撐著他的,不過是些浮華的辭藻句式罷了。
他引以為傲的君子氣節,自詡清流的文人情操,在生死面前什麼都不是。
與他相比,擼起袖子直接下井救人的祝瀟瀟,顯得如此鮮活美麗。
人生頭一回,他在自己看不起的人面前感覺到了自慚形穢。
「爹?」
宏哥兒的聲音突兀的打斷了李轍的回憶。
李轍眨眨眼,驀然發現天光都暗了下來,竟是已經過了酉時。
一陣濃郁的香氣自屋中瀰漫開來,李轍下意識偏頭去看,就見祝瀟瀟捧著個泥疙瘩,正坐在炕邊賣力的敲打著。
「這……」
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轍難掩好奇的側過身,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泥疙瘩看。
香氣是從裡面飄出來的,許是怕走了味道引起旁人注意,屋門都關的死死的。
還填了許多乾草堵著縫隙。
祝瀟瀟回頭看他一眼,笑嘻嘻道:「呦,醒啦,睜著眼都能好眠,你也是挺厲害的。」
李轍:「……」他沒睡,要怎麼解釋才不顯得刻意?
小盈兒蹲在一旁,直勾勾看著泥疙瘩不住的吸溜口水。
宏哥兒暫時動彈不得,勉力維持的那點驕傲在泥疙瘩一點一點被敲開時,也綳不住了。
「是雞?!是雞!!」
他雙眼亮晶晶的,忍不住歡叫起來。
「嗯嗯,再喊的大聲點,最好把全村都招呼過來,」祝瀟瀟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宏哥兒小臉一紅,鼓著腮幫子用力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許久不見葷腥,小孩子一時耐不住也是正常。
李轍張了張口,想問這雞是哪裡來的,話都到了嘴邊,卻硬是給咽回去了。
也不知怎的,他就是突然擔心自己會說錯話,惹得祝瀟瀟不快。
畢竟昨日祝瀟瀟拿回紅薯時,他還誤會是偷來的。
「想問什麼就問唄,委委屈屈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祝瀟瀟瞥了李轍一眼,抬手敲掉最後一塊泥,將緊緊包裹的荷葉一片片撕下來。
露出裡面鮮嫩流油的雞肉來。
小盈兒「咕咚」一聲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李轍猶豫了一下,低低說道:「黑燕山匪寇眾多,你要注意安全。」
他其實想說最好少去的,但覺得話似乎不大中聽。
他本就幫不上什麼忙,若再對祝瀟瀟指手畫腳,怕是更要引她反感了。
祝瀟瀟撕下一隻雞腿叼在嘴裡,意味不明的看了李轍一眼,並未說什麼。
在宏哥兒熱切到快要燒著的眼神中,反手又撕下另一隻雞腿,大大咧咧遞給小盈兒。
宏哥兒:「……」
好氣,可既然是給妹妹的,也沒有辦法。
「想吃啊,」祝瀟瀟笑眯眯的咬下好大一塊雞腿肉,嚼的腮幫子都在歡欣鼓舞。
油滋滋的味道香的人骨頭都要酥掉了。
宏哥兒狠狠吸著口水,不屈不撓的倔強道:「嗯!想吃!」
哦這樣啊……
「……嗯?」
祝瀟瀟詫異的看著小臉爆紅的宏哥兒。
宏哥兒又窘又急,乾脆一拍炕桌,惱羞成怒,「對,我就是想吃,你待怎樣?」
瞧瞧瞧瞧,這脾氣這架勢,活脫脫一個熊孩子。
「想吃就要給我幹活哦,」祝瀟瀟慢條斯理嚼著雞腿,抬手拭掉小盈兒滿嘴的油花,又順便擦在小丫頭衣服上。
看的一旁的李轍眼皮子一跳,哭笑不得。
宏哥兒聞言,本就窘迫的小臉愈發難看起來。
「我腿傷了如何幹活?你這就是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