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食玩
羅蔓正樂呵呵地看著羅孝彥給老木匠磕頭拜師,手藝人的拜師方式和讀書人不一樣,讀書人做什麼都講究雅緻,焚香沐浴之後占卜吉凶,選一個良辰吉日才會進行,而醫工樂師的拜師則不那麼講究,師徒之間看對眼了,就可以找個時間拜師了。禮儀分三步,其一拜祖師拜行業保護神,其二就是拜師傅,最後一步才是訓話。
師父喝了茶,這個禮也就成了。
上次陸興學拜師對著掛在車廂外的孔子畫像叩頭,她還笑話小傢伙實誠愣是磕的額頭都紅了,可是看著眼前笑的都能看見扁桃體的二弟,她詭異地沉默了一瞬。
老木匠喝了茶,只說了一句,日後跟著師傅好好學,對待每一件物件都要用心,自此一對師徒新鮮出爐。
老木匠訓話之後周身的氣勢一收,一邊伸出右手一邊向前走,嘴裡還不住地讓羅孝彥趕快站起來,羅孝彥以為師傅是打算將他扶起來,一隻手也伸了過去打算借著力站起來。只見老木匠身子一歪,右手繞過羅孝彥的手臂,抓起一雙木筷,順勢坐在石桌旁不住地咽口水。
拜師真是耽誤事,要不是為了過個明路,這一桌好菜怎麼也不會被冷落。
羅孝彥伸出去的手顫巍巍地石化在半空中。
羅蔓忍著笑,第一次覺得這老頭還挺有意思。
陳策和陳阿婆嘴角一抽,將幾個孩子領到石桌子旁,羅孝彥做的木凳這個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小孩子排排坐在大人身邊。
早在陳阿婆做飯的時候幾個孩子都焦急的直跳腳,他們太久沒有吃過這麼豐盛的大餐,尤其是四娃和虎奴,剋制自己的眼神從一桌菜上移開對於他們來說是多麼煎熬的考驗。
老木匠見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好繼續抓著筷子一副幾百年沒見過吃的寒酸樣,荒年之前他作為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木匠,吃的用的比這還要好,不想在新徒弟的家人面前丟面子,他咳嗽一聲端正做好,扭身見小徒弟還跪在地上臉色一會青一會白,他不解地問:「我的乖徒兒唉,你師傅我都走了你咋還在跪著?」
不禁有些懷疑這小徒弟是不是有些傻。
羅蔓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老木匠不滿地瞥了她一眼。
「乖徒兒你的誠意我收到了,都在這滿滿一桌子的菜里,你快快起來別耽誤吃飯。咱們干木匠的別的東西沒有可以,但是隨身的工具一定要有,最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有一身的力氣,不然到時候連木料都扛不起來,那不成笑話了,力氣不足拿不穩工具,手不穩又怎麼開板雕琢?所以想要力氣足咱們一定要吃飽飯…」
老木匠還在誇誇而談,給羅孝彥講該怎麼強身健體,為成為偉大木匠打下堅實基礎,羅孝彥一臉無奈地站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膝蓋上的灰塵跟大家坐在一起。
羅蔓打趣道:「我家二娃一向是個孝順孩子,估計是想將偷師那兩年欠下的人情跪還給你。」
老木匠洋洋得意,「那倒不必了,這個徒弟我早就看中了,如今的一切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哪裡就用得著跪來跪去。」
「老師傅說的對,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戲謔地眨了眨眼睛。
石桌上奶白色魚湯冒著熱氣,酥脆誘人的炸魚塊散發香氣,還有豆豉蒸魚,最為奇特的一道菜是松鼠桂魚,紅艷艷的一整條魚上面還掛著欲落不落的橘紅色糖漿,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微微笑道:「這些菜可都是我們費盡心思準備的,全是按照您老的要求整治的一桌全魚宴,不如先嘗嘗?」
老木匠早就按捺不住了,聞言也不客氣,夾著筷子直衝松鼠桂魚而去,語氣期待:「我也算是吃魚的老饕,還從未見過形狀如此奇特的魚,這個叫什麼松鼠桂魚是吧?還真跟小松鼠一樣,魚肉如蓬鬆的尾巴,不過…就是這魚聞起來不如旁邊的香…唉?不對啊…這魚…夾不起來!」
老木匠筷子剛一觸到松鼠桂魚就意識到不對勁了,這是一道假菜!
他扔下筷子,羞惱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勸我吃菜,就給我整了道假的過來?」
羅孝彥欲言又止,羅蔓連忙沖他使眼色,讓他暫時不要說。
老木匠本就是佯裝生氣,見大家不理他,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仔細盯著假魚看,不一會兒他恍然道:「原來如此...哈哈哈哈...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竟然是一道菜肴木雕!」
老木匠遲疑道:「現在連菜都可以做成木雕了嗎?還真是心思靈巧…二娃,這是你做的吧?」
羅孝彥渾身一震,挺直了腰板,「是的師傅,這正是徒兒我雕刻的!」
「你怎麼會想雕刻這個東西,還模仿的這麼像,就像是一道真的熱氣騰騰的菜,若不是聞不到菜香,只怕真能以假亂真,尤其是這上面的糖漿,掛在上面真是妙極了!!」
老木匠越說越興奮,他做木雕這麼多年,也算是見過各種各樣新奇的東西,那個讓他挨了三十板子的小鹿嬉戲硯台擺件雖然將他坑慘了,但不是他自誇,雖然比不上眼前的松鼠桂魚活靈活現,但小鹿的神態和雕工絕對是最一流的。可若是將兩個擺件放在他面前讓他挑選,他會選擇眼前這個雕工略顯粗糙,細節處理不夠完美,卻靈氣逼人以假亂真的松鼠桂魚。
技藝不夠可以通過練習提升,但若是思想不靈光,手藝再好也是拾人牙慧,只能做一些爛大街的東西,永遠無法成為第一等的木匠。
老木匠一高興就不住地拍著羅孝彥的肩膀,他雖然大病初癒,但是幾十年的手藝人有的是力氣,羅孝彥疼的悄悄躲開他枯瘦遒勁的大手。
「師傅…這…這不是你說的嗎?」羅孝彥懷疑地看著他,老木匠也是一臉懵,他說了嗎?他沒有吧。
老木匠一時也有些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真的說過這話,但是他卻不記得了。
不想在徒弟面前露出馬腳,他露出一副「我都隱藏的這麼深還被你看出來了,真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裝模作樣道:「確實如此,我一直想要考教你,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領悟了。」
羅孝彥給了羅蔓一個果然如此,他沒猜錯的眼神,對著老木匠道:「是師傅你一直在給我暗示啊,話里話外都在提魚,我想著你應該是想要觀察一下我的實力,所以這幾天我一直都在偷偷地做這個東西,對了,這個不叫菜品木雕,大姐說它統稱為食玩。」
「哦…食玩?食玩!這個名字真是簡單易懂,徒弟啊…」老木匠語重心長道:「以後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直接來問師傅我,別自己一個人瞎猜,萬一你師傅我不想吃…這個,這個松鼠桂魚呢,而是想吃臭鱖魚呢?」
這就是收一個小弟子不好的地方,腦子太活泛,有時候他跟不上他的想法,不知道現在的孩子都在想什麼。
這一刻羅蔓跟他有了奇異的共鳴,當時羅孝彥透露出想要做這個木雕魚的時候她震驚不已,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她知道老木匠就是單純的嘴饞想吃魚,但是為了讓他吃癟知道她不是那麼好惹的,在羅孝彥透露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她默默為其加油鼓勁,還不動聲色地提出一些關於食玩製作要領。
老木匠不是想吃魚嗎?那就給他來一個以假亂真。
讓羅孝彥製作食玩還是受到了全魚宴的啟發,有什麼比做這個更合適的,既是木雕,又是一道菜肴,完美符合老木匠的要求。
結果也不出她所料,老木匠明明氣的吹鬍子瞪眼還要咬著牙裝和藹,展現出自己身為師傅的尊嚴。
羅蔓笑眯眯地道:「哎吆,不知道這道松鼠桂魚食玩符不符合您老的要求啊,瞧瞧這上面掛的糖漿,可是我跑了好多地方特意尋找出一種樹汁粘液,加以礦石和果醬調色,為了讓它能更逼真,可是前前後後(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改了無數版本,這不...我看您老剛開始是不是都沒有看出來啊?那就是成功了,也不枉費我們這麼辛苦將它做出來。」
十三歲的小姑娘明眸皓齒,笑起來整個山洞都熠熠生輝,說出來的話卻委實不客氣。
老木匠哼笑:「我早就知道你這小女娃憋著什麼壞,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我若是說不滿意呢?你又待如何?」
「老師傅怎麼前後互相矛盾,剛剛二娃問,你不是說通過了?怎麼到我這裡就變卦了,若是不滿意幹嘛要委屈自己呢。不過...」羅蔓狡黠沖著石桌努嘴,「你就是對食玩不感興趣那眼前這一桌子菜總能收買你了吧?」
老木匠算是徹底被這姐弟倆拿捏的死死的,小徒弟明明看起來很精明卻是個實心眼好哄騙的傢伙,這個長姐一副沒心沒肺,若不驚風的樣子卻精明能幹,一身都是心眼子。
為了讓他出醜又不影響她弟弟拜師,不可謂不費盡心思,先是弄什麼食玩,又怕得罪狠了,拿一桌子菜哄著他誘著他,旁邊的幾個奶娃娃還甜甜地叫著木匠爺爺,聽的他心裡軟乎乎的。
就是那所謂的食玩看起來倒是新奇古怪,以他養病這段時日對羅孝彥的了解,當初他肯定是想要直接做一個關於魚的木雕給他過目。
但是這個女娃為了讓他知道他們姐弟不是任由他拿捏,就不辭辛苦搞出這個新鮮玩意,竟然還能說動羅孝彥幫忙。
別看羅孝彥現在堪堪入門,木匠該有的缺點他沒有,木匠所應該具備的優點他全都有。
世界上有才能的人大多都傲氣,遠的不說就說自己,還有他早就死去的木匠老爹,祖上再往上數三輩都是匠籍,他們有驕傲的資本,所以對於自己堅持的事情別人是很難更改的,年輕時還能推陳出新改變固有的款式,後來漸漸長大了,不由自主地開始固步自封,也沒有心力再去折騰著什麼花樣款式,只想著穩妥地完成每一個任務,顧客要什麼樣式就做什麼樣式,多一句也不肯說,這就是大家常說他年紀越大脾氣越古怪的原因吧。
但是在羅孝彥身上他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身為匠籍,一個有名的木匠,他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參與一次皇家園林或王公貴族的行宮修建,哪怕只是打一個最簡單的茶几小凳,也不枉費他這一身的手藝。
羅孝彥假以時日必定能達到他所不能到達的高度,因為天賦和努力勤奮他一樣不缺,最重要的是當他靈感枯竭,他的姐姐永遠能為他提供幫助。
老木匠嘆了口氣道:「咱們行業的祖師爺魯班大師都拜過了,我就是再想反悔都不能夠,以後咱們師徒倆還有的磨呢,別的不說這一次拜師宴倒是賓主盡歡。」
羅蔓笑笑沒有說話,羅孝彥誠惶誠恐地點點頭。
「行了行了,自家人該吃吃,該喝喝,有什麼事你們師徒自己琢磨,再耽誤下去把幾個孩子都餓壞了。」陳阿婆年紀和老木匠差不多,同輩人說話不講究什麼尊敬不尊敬的,再說了二娃都拜完師父了,這事情也就一個唾沫一個釘,再怎麼折騰也是自家人在一起折騰。
老木匠和羅孝彥對視一眼悻悻地閉嘴。
四娃歡呼一聲,在大人動筷之後立即暴風吸入。
等眾人吃飽喝足之後歪在草墊上,老木匠一邊剔牙一邊問:「我記得你們這不是還有兩個姓張的兄弟?他們不回這個山洞了?」
老木匠問這話是怕自己搬到這個山洞,原來住在這裡的張揚兄弟兩人就要被迫轉移地方了,但是讓他再搬回去他肯定也不樂意,問詢是假,探明緣由是真。
老木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愜意,吃完飯躺在草墊上昏昏欲睡,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逃荒的路上,之前遇見的那些人間慘狀是一場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