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妖星墜地(可看可不看)
天宇幽邃,深空晦暗。
唯有在這物質無比稀薄的星間真空中,那來自於恆星大日的原始負熵靈流才能夠如此自由的流淌,以至於形成了那數千萬年不曾改變的夢幻奇景——名為「天河」的周期性現象。
每逢晨昏割曉,沒有山嵐雲霧遮蓋的天空中,所有人抬頭便能清晰的看到,無數細碎的發光寶鑽匯聚成了橫貫天際的龐大河流,自北方七宿而起,向南方七宿而去,首尾相銜,最後化作了一圈環繞著整顆蔚藍星球的璀璨光帶。
瑰麗、神秘,這即是「天河奇觀」第一眼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正因為這一點,縱觀中土數千年更迭以來,青史之上,也更不乏有無數妄想探究其奧秘的野心之輩。
如商之帝辛,仿傳說中建木天梯,修摘星之台,以艙室上下使人往返地極青冥之間;如秦之始皇,比神話中女媧星槎,建阿房之宮,覆壓三百餘里,更號稱可隔離天日,使復道行空,穿游天外星宇。
而當這二者皆已成為過去之時,天漢承襲仙秦,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出了探索青冥,在天外修築站點進行種種研究的技術,在這太空天河之間,為後來之人留下了無數已空無一人的殘破建築……
近地軌道,仙秦時期的一座遺留天辰法器。
在腦後光纖線纜的晦明閃爍之間,披散著滿頭乾枯白髮、穿著似乎是仙秦時期的方士羽衣的老者緩緩從定境中醒轉,驟然睜開雙眼,只是一瞬間乍露的精光,便使人恍若有虛室生電之感,彷彿眼前都明亮了幾分。
望著舷窗外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的景象,這衣著古舊的老人倒是習以為常了,長眉毛一挑,通過腦後線纜與空間站管理系統的連接,心念電轉間,便已是將自己時醒時睡這期間的通知消息粗略閱覽了一遍,看到某處時,頓時眉毛擰緊,不禁意外的嘖了一聲。
「天遣赤須龍下界佛謫金翅鳥降凡……不應當啊,自從那百八魔星提前走漏之後,這天數是越發嚴重的開始紊亂不假,可怎就連這兩位都無端入世投胎了呢?」
像是忽然間聯想到了些什麼,老者眉頭突然一皺,不信邪似的,迅速掐,從無量數據海中推運天機,意圖確認某些事情的變化。
推算的過程中,老者臉上的表情變換,即使是在前漢時便已經得了「長生」的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面,神色也仍然肉眼可見的沉重了數分,本能的低聲道:「禍哉,禍哉……」
【喂,老頭兒你也不必這麼驚訝吧?】
莫名的聲音驟然在這老頭的耳邊響起,慵懶中而又帶著幾分戲謔,音色大約可以判斷出是一個稍顯年輕的男人。
「呵,說的好像和你這天外邪魔沒關係似的?」老方士直接反問了回去,即使已經將對方鎮壓了這麼多年解恨,也沒有忘記這個「妖星」當初留給自己的深刻記憶。
若非是這從天外莫名之處而來的魂魄,依附到了他掌管這座裝載[仙道焚書綱]的天辰法器之上,而導致擾亂了天數,使他沒辦法銷毀這最終的「目錄」,只能以自身來封印的話……就算是他這方仙道最後遺留的懦夫,也絕不會選擇一直苟活到現在!
「嘿,瞧這話給您說的,老頭子啊,您這可別是一睡睡糊塗了啊!」聽到這話,越陽樓的話雖然聽上去不以為然,可想到剛莫名其妙的穿過來沒多久,就直接被這老頭兒抓過來囚在天外這麼長時間的事情,聲音卻仍然是不自覺的多了幾分惱怒。
「起初第一個發現了我的是您,自顧自稱我為祥瑞之兆的是您,後來後悔了叫我為妖星,把我又鎖在這破地方里快千年的也是您……嘁,說到底,殺人者,人也,非兵也,真要是說誰才是擾亂了這天數的罪歸禍首,繞到最後。不還是你自己……」
「閉嘴。」老者在心中淡淡的說了一聲,在蒼白乾枯的髮絲間摸索幾下,便將那「妖星」的意識載體——一條以當年妖星碎片打造的晶質記憶體,從腦後插槽中拔了出來,死死的攥之間,這才絕了耳邊不住的扎心之言。
呼……
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吐出了胸中積鬱的氣息。
老方士深深的望了手中的半透明記憶體一眼,也不管那自稱叫"越陽樓"的妖星還聽不聽得到自己說話,便像是話憋不住了一樣,自顧自的說道:「仙秦亡,漢繼之,自我親眼看著那劉小兒的天漢也亡了之後,無數輾轉,到現在……也是有千年之多了吧?」
說到這裡,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便忍不住笑了:「算來算去,到現在,我們應該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微不可察的靈能波動傳盪,在空氣中化作了一行突兀的字跡、一塊深紅色的面板。
「這就忍不住了嗎?」聽到這個不出所料的聲音,老人又笑了一下,鬆開捏著,望向靈能波動的發源處、也即是先前掌心中的那條記憶體。
脫離了特製插糟的抑制之後,這條記憶體產生了奇詭的變化,不知不覺間,半透明的晶體外殼竟然是裂開了幾道縫隙,從其中爬出了十多條細小的肉質觸鬚。..
仙秦的絕大部分天辰法器本來就是建立在天河附近的,連太陰上二手的帝流漿落到地上都會讓東西「誕靈化妖」呢,又更何況在這處殘破空間站內直接常年接受大量負熵靈流及各種詭異輻射的沖刷照射的這條記憶體?
不如說,以這「妖星」那種自己近乎千年都沒能解析透徹的詭異能力來看,要是連這都做不到,那才是奇了怪了!
「這麼多年,你果然還是惦記著想要從我這裡逃脫出去。」老者感嘆了一聲,又轉而變為嘲諷:「不過,也就是到了這種程度而已。」
「屁話,在這鳥不拉屎人不拉稀的鬼地方,你覺得你行,倒是你上啊!」記憶體之中,越陽樓那惱怒的聲音再度響起了。
在同一個腦子裡面呆了快千年多,這老頭子實際上是個什麼樣的吊人他可太清楚不過了,光是當初一個犯渾,這傢伙就能拖著他在這鬼都少見的天辰法器里宅到漢唐皆亡,如今又是換上這詭異的語氣,豈能得了?!
就在越陽樓心裏面嘀咕著不妙的時候,這前漢時便已經得道長生了的老頭子忽然間嘆息道:「說起逃脫,我這裡倒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一個好消息?」越陽樓狐疑了一聲,將警惕心提高到了最高后,像是想到了什麼,頓時冷笑道:「你接下來該不會想說,還有一個壞消息告訴我吧?」
「比如說,你還要在這裡給我關個幾千年什麼的?」
「哼,汝這小兒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你?還君……」沒有等對方把嗤笑的話說完,老頭便不客氣的出聲打斷了,語氣卻很是平淡:「我的死期要到了。」
聽到老者的這話,記憶體裡面的聲音沉默了好一下才重新出聲,語氣變得異常嚴肅認真。
「老頭,你好搞笑。」
「……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老者強行按捺住某些暴躁的衝動,想了想,還是將記憶體又重新按回到了自己腦後的插糟中,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老舊衣袍,望著舷窗中外故星的熟悉景象,一時間失神。
「即使是通過服用方士的長生餌劑突破端粒極限分裂次數,並長時間進行冬眠沉睡,一千年的漫長時間過去,我這具脆弱的血肉之軀,也還是到了崩潰的時候了啊。」他緩緩垂下眼睛,滿是情不由衷的說道:「恭喜你啊。老朋友,終於要從這個千年的牢獄中脫困了。
「你還能有這麼好心?」
「我當然沒有這麼好心。」老頭搖了搖頭,很是誠實的坦然答道:「按照我原本的計劃,這一次蘇醒時,我本該是用最後的一段時間,帶著你飛向大日,斷絕你再入人間界可能的。」
「……但是在你推算全新的天數后,就改變主意了?」
「沒錯,我現在忽然不想帶著你去死了。」他頓了頓,笑容變得有些陌生,只是揮了揮手,咔噠幾聲,腦後那些與空間站連接的線纜便自動斷開了。
像是忘了先前已經整理過了一遍似的,對著舷窗中的倒影,老者不厭其煩的再一次收拾了一下儀錶,確認儀態無差后,才有些偏執的說道:「既然天數的這一切變亂由你而開始,那麼……接下來自然也該由你來結束。」
聽到這話,看到老頭的動作,那聲音似乎有些莫名的不安:「從推算出的天機中,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還穿著那一套舊時衣袍的老者不答,心中反而是徹底的平靜了下來,微笑著將手按在了空間站的艙門之上,低聲喃喃:「千年之後,方仙道最後一人也要來下來見您啦,陛下。」
「等等,你這到底是想幹什麼!」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帶你回家了啊!」高冠博帶的老者微微一笑,最終下定了決心,一口氣推開艙門,將自己已經老朽的不能再老朽的軀體暴露在了太空的無數輻射之中。
那藍色的行星。
「真美啊……」老者低聲感慨,轉念間,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一直都忘了做的事情,丟掉了一直以來恪守的禮儀,回過頭,朝著那舷窗中好似是宿命木偶的自身倒影豎了一個不雅的中指,忍不住哈哈大笑:「操你媽的傻逼玩意兒!這一次你沒想到吧!」
終於罵出了這一句后,他再無猶豫之處,轉過身,悄悄的閉上了眼睛,哈哈大笑著,決絕的以體內的法力勾動起了龐大的行星引力場,緩緩調整著位置,使自己漂浮在無重力環境中的身軀,重新被神州那無形的龐大偉力所捕獲,迅速落入這顆星球的罡風層,與空氣摩擦著,化作了一顆璀璨的隕星。
最後……
「恭喜你,老朋友,我們都自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