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神人無功，雲雨皆我
——「自我」。
一個或許已經被討論爛了的命題。
如果把全身的所有部件都逐漸替換掉了的話，那個人到底還算不算是原來的人？
在擁有「道術」存在的這個世界，僅僅是「靈魂」的存在就能夠解決以上的問題。
無論是最基本的借體還魂、奪舍重生，還是更深入一些的、不管用什麼道術實現的「滴血重生」，只要「靈魂」這個具備連續性的載體存在，那麼物質的軀體就只是一具容器而已。
但……
如果說「靈魂」也像物體的軀體一樣，被損壞、替換，亦或者是逐漸變質了呢？
這又引申出一個問題，即：如果以人生中發生的一場影響性情的大變為分界線，那麼昨日的我，又是否能算是「真我」？而對於未來更完全的「我」而言，現在的「我」又是否能算得上他的一部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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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啊，至人無己，失我之劫……」
玄虛子的嘴唇緊緊抿起，最終，她抬起漆水大纛，槍尖直指「眾生魔」，低聲道：「我認識的師弟可不是你這個樣子的，可以請你把他還給我么？」
面對彷彿在記憶中已經闊別許久的師姐玄虛子的質問。
身為另一條時間線上更完全的「越陽樓」，眾生魔只是聲音低沉而溫和的答道：「至人而失我，那只是對於才能不夠者的劫難而已。
曾經身為北道門千年以降的天才的師姐你不該不明白，假如是修行「元始相形」這一命圖的人來過這一關晉陞劫境的話，他們通過擾動時空的引力感受到來自其他平行現實的信息，如果自身意志足夠堅定、實力足夠強大的話，他們就能夠藉此機會吞併其他的自己。」
「我是誰？誰是我？」
「這個問題簡直是蠢極了。」
「昨日之我是我、今日之我是我、明日之我是我。」
「風可以是我，雲可以是我，雨可以是我，雷可以是我。」
「既能渾天地萬物以為魂，斯能渾天地萬物以為魄。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眾生魔的話語頓了一頓，輕聲呵了一下，笑道：「這不就是師姐曾經教給我的「攝魔拘鬼籙」的奧秘么？」
「我可不記得我曾經教給你這種東西。」
握著漆水大纛的手顫動了一下，玄虛子的眼眸重新變得冰冷。
這副語氣的眾生魔確實是「越陽樓」沒錯，但她所認識的那個師弟卻並不是這個已經摻雜了太多異質之物的「眾生魔」。
而且……
「按照你這個說法的話，那我豈不也是「你」了？」
轟隆隆隆！
她話音落下，天地陡然震動，山嶽陡然搖晃。
——那是來自「眾生魔」戲謔一樣、忍耐不住的「笑聲」！
「哈，師姐你果然聰明，居然這就猜到我當初做的事情了。」
忽然變成纖細嫵媚的聲線，祂用著和玄虛子宛如雙生姐妹般的臉，蔥白玉指繞著那綢緞一樣的漆黑長發，溫柔的說道：「師姐，你看看，究竟現在是誰更像「玄虛子」了？」
自信、張揚、具備魔性一樣的氣質。
彷彿不是願意屈居于越陽樓之影的「玄虛子」，而是當年那個作為「北道門千年以降的怪物」的、真正的「玄牝子」再度復生於世了一樣。
此時此刻。
無論是外表皮相、還是內里精神。
眾生魔變化而成的「玄虛子」，都彷彿比玄虛子本人更像是「玄虛子」，而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屬於「偽物」的感覺。
從這一刻。
玄虛子她更加理解了這尊魔物的本質。
那正是眾生所有具備知性者，「想成為更完全的自己」的理想，乃至於「超越」之理的具現。
僅僅存在本身，眾生魔的思想就足以讓尋常人的理智熔化，淪為祂的載體。
而意識到這一點，同時，玄虛子幾乎就瞬間感覺到自己，某種極具侵蝕力的魔性，正在飛快的蠶食、取代著自己的存在。
「這就是你和我聊這麼多的原因？為了拖延時間？」
「讓師姐你見笑了。」依然頂著玄虛子臉的眾生魔嘴角微微上揚：「不過我在這麼做的時候，師姐你不也同樣用那把漆水大纛，試圖解析、演算出我的本質么？」
眸子里神光逐漸黯淡，玄虛子語氣有些疲憊的答道：「是啊，我在想如何才能把一種「思想」殺滅。」
「能夠把一種「思想」殺死的只有另一種「思想」，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夠阻擋「思想」的生根發芽。」
說著戲謔的話語，眾生魔隨手以達到煉虛境界的真元一氣創造出鐘錶掛在半空。
「還有三分鐘的時間，師姐你就將被我「消化」，而在這之前……哈，如果可以的話，你便來殺了我吧。」
「我會的。」
將漆水大纛駐地，在翻湧沸騰起來的陰影之海上。
戴著儺面的玄虛子如此點了點頭，看不出喜怒的說道：「師弟，已是此刻師姐要救你的時候，我便殺你了。」
這一刻。
沒有說出任何廢話的餘地。
使用著她曾經親手為越陽樓締造的「影獄」，以及他們的師傅白渡子親傳的名為「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道術。
萬千從秦嶺妖國中抓來的兇惡妖魔，就化作了玄虛子的力量之源。
那不僅僅是單純源源不絕的提供精魂血氣，而且更是以一種虛擬命圖的形式，把她的境界提升到了劫境之下進無可進的地步！
但……
這對於現在的眾生魔來說還遠遠不夠。
「所以……」
玄虛子無聲說道：「師弟，你便出來吧。」
剎那間，將天地染為墨色的無盡陰影之海瘋狂翻湧。
而在那深邃的海淵之底，同樣是彷彿以青銅澆築成的龐大異物，便緩緩突破海平面，上升而出！
——不錯。
這正是沒有了任何意識，但軀殼卻也因為武道和天演之理的完成，被打磨到恐怖、甚至難以想象境界的「越陽樓本體」！
包括命叢和異武在內。
由[仙道禁書目錄]修成的一身技業都是依附於這具身軀。
如今再加上順著眾生魔的侵蝕，不斷從另一邊「共鳴」過來的煉虛的境界、和成就煉髓的經驗。
此時此刻，越陽樓本體這具軀殼的強度，就堪稱是禍境的一個異數，甚至恐怖到了媲美劫境，接近於當初僅僅是翻身就能鬧的地震波及州縣的漆水孽龍的成就！
命難、人禍、地劫、天災。
在這個世界的道術體系中，越是到了後面，境界與境界之間的鴻溝就越難以跨越。
除了整個天下的勢力加起來也不足二十之數的災境道主之外，劫境的真人，就已經是位於這個世界最頂層的存在，而在這之下的，便都是稍大和稍小的螻蟻而已。
想要毀滅眾生魔的思想，就只有先把祂物質上的載體毀滅。
而在此時此刻。
以不惜代價的壓榨著影獄中的萬千妖魔為其供能，操縱著這具媲美劫境的軀殼。
演算中極限的一分三十三秒半的戰鬥時間裡，玄虛子便擁有了能夠和這頭以眾生為我的魔物相抗衡的力量！
「不需要三分鐘的時限。」
「三十秒。」
「師姐我便來殺你了。」
透過力量高速振蕩著真元一氣發出「聲音」。
當攻勢到達的時候，這足以摧毀物質結構的「話語」便應時響起。
然而，這在天地間掀起偌大動靜的聲音，只是兩人開戰前一點微不足道的波瀾而已。
當玄虛子操縱著越陽樓這具青銅巨軀，揮舞起同樣異型化、巨大化的漆水大纛，劫境的軀殼配上本質同樣達到劫境的凶兵時，就宛如是整個天空被撕裂了一樣、足以推山填海、引發地殼運動的「狂風」，便向那身後同樣浮現隨神相的眾生魔轟襲而去！
這股「風」從物質的最底層吹起。
在它面前，哪怕是世界上最堅固的物質，都充滿著無數的「縫隙」，會被輕而易舉從中穿過，把物質結構徹底吹散。
傳言中，修行者飛升仙天時需要突破「三災」。
而在這顆星球的罡氣層里，便充斥著這種和「九消災雷」「六定災火」並稱、且一同存在的「三昧災風」！
即便是單純依靠思想就可以存在的眾生魔，也依舊有著物質上的軀體存在。
而這對於「眛」去了黏度、熱傳導、以及剪應力三種物理量的「災風」來說，就是最大的破綻！
一秒、兩秒、四秒、八秒……僅僅用了不到十二秒的，玄虛子就把眾生魔這具劫境之下最強的軀體摧毀，使其化作了最微小的物質粒子！
「你還有兩分四十八秒的時間。」
動用力量，感染的程度進一步加深，來自「眾生魔」那溫和而魔性的幻聽之聲已從玄虛子的腦海里響起。
「急什麼呢，十八秒的時間完全足夠。」
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回憶著腦海里[地罡考召籙]的內容。
下一刻，玄虛子漆黑長發舞起，漆水大纛點地，她便象徵性的持咒朝天呼喝道：「樓觀道玄虛子在此，請吾師白渡速速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