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孤行如我
當腳下的通天神木化作名為「歸墟」的凶兵之時。
這世界上,便有一種令人彷彿大禍臨頭的突兀心季,心血來潮般的隱約出現在了許多人的心頭。
或許,其中有精通推演卜算的道術修行者,立刻便對這突如其來的「感覺」作出了應對,試圖用各種方法,求問於上天,企圖獲取半點有關於自己這場「大禍」的信息。
但無疑令他們不解的是。
無論是他們用的是哪種推演卜算的把戲也好,卜算的最終,不僅是連卜算成功的結果也好,還是卜算失敗的反噬也好。
對於這場即將臨頭的「大禍」,他們竟是用哪種擅長的方式,也都只能得到一片完全黑暗的場景,作為唯一的反饋。
沒有道理。
沒有邏輯。
沒有任何能夠遐想的餘地。
彷彿這不是通過「道術」這種科學合理的手段搜集天地間的信息,最終推演出來的最大可能性。
而是……像一種由某個冰冷的、殘忍的、毫無半點人類情感的存在,只教他們知曉,而不管他們反抗與否的冷漠宣告。
黑暗、黑暗、黑暗……
一切指向「墜月之災」的未來推演,都只能得到令人絕望的無盡漆黑。
如同幾個小時后,這個世界便要迎來名為世界末日的毀滅,走向不可挽回的終局。
在罕有人能注意到的地方。
不知從何時起,無邊的大海首先泛起了波瀾。
潮汐,這本是沿海地區的海水因天體引力的影響而出現的周期性漲落現象。
但如今,月相的變化卻令這本來有規律可循的周期性現象,變得無比混亂反常,彷彿天地間的每一樣事物,都充斥著對生者、對人類的無窮惡意!
在尋常人的理解中。
或許「潮汐」一詞用來指狹義上的「海洋潮汐」。
但實際上,對於一小部分專門研究天象系統的道術修行者來說,「潮汐」一詞卻不是專門用來指狹義上的「海洋潮汐」,而是同樣包括了與前者並列的,在引力影響下大地內部發生形變的「固體潮汐」,和在引力影響下,氣壓場與星球磁場等發生變化的「大氣潮汐」。
在「歸墟」所引發的強引力場作用下。
空間就好像薄膜一樣的被彎曲,向著凹陷處陷落,宛如一口無底的深井,被引力所束縛的靈魂和物質,就只能下墜,無法逃脫。
根據《列子》之中的說法,歸墟是無底的大壑,地上八紘九野萬千江河的眾水,還是天上燦爛雲漢中的眾星,最終都將匯入到這無底的淵壑之中,而歸墟的存在,卻始終都是不增不減。
而此時此刻。
「歸墟」亦是如此。
哪怕天上的那輪明月在地上的人類間與再多的傳說神話相關。
但這顆天體,卻仍然有一具被重力所束縛的身軀,自然和歸墟傳說中的「眾星」一樣,最終……距離那不可逃脫的歸墟,越來越近!
海浪翻湧、天風移位、兩極磁亂、地殼振動……
這些人智難以想象的自然災害,只是「天地大衝撞」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
光是月相變化所引發的三種「潮汐」,持續時間再長一點的話,便足以叫一顆星球的生態圈和其上發展的文明重新洗牌。
而這。
也只是劫境中的強者,只要有「意象」,無人阻止的情況下,便可以花花時間輕易做到的事情。
將靈能的奧秘徹底掌握,把命圖的力量徹底歸於自身。
以靈長類最為驕傲的智慧,一人便勝過文明的獨行野獸們,就可以發揮出遠遠比那具軀體中儲存的能量,更大出千萬倍的恐怖破壞力,把那些不足以稱之為「人」,或許曾經誕生出他們的同類,輕易毀滅。
道德和倫理都只是不必要之物。
當生殺都取決於一個存在的心意時,凡人所謂的善行與惡舉,便都不足以形容那些「真人」們的任何舉動。
所謂真人。
便是真實的人類。
因為在那些達到劫境的「真人」的眼中,其他非真人的存在,就連「人」算不上,只是虛無的幻影而已,不得恆久、不得長存、不得真知,更不得和自己為同類。
真人並非自認「非人」或「高於人類」。
而是正因為他們中有些仍然自認為是人類,所以其他不足以達到劫境之人,就自動降格成了「非人」,和畜牲螻蟻同類,乃為「贏麟毛羽昆」,周天五蟲之一,是為「倮蟲」。
真人不需要適應文明。
而是文明應該適應真人的偉力。
正如此時此刻,當天際上那輪明月被「歸墟」所形成的引力井所捕獲,逐漸脫離公轉軌道,失控的向著大地墜落之時。
於月相變化,由潮汐漲落所引發各種天災之下。
不止武朝所統治的地方,整個大地上的一切生靈,便需要對抗大自然的偉力,以及……努力適應那來自「六龍教主」所降下的災禍!
其他劫境的真人,並非沒有能力解決這場「墜月之災」的能力。
哪怕這「六龍教主」剛一晉陞,便有宛如異數般的實力,但南北道門底蘊深厚,就算是曾經飛升失敗,幾乎等於半災境的老鬼,也仍有幾個在世,又怎會無法挽天之將傾?
但……
有必要嗎?
是,真人也曾經有身為凡人的時期,要想令新的同類們誕生的話,就必須要有凡人文明作為基礎。
但,誰說一定要是現在的凡人文明了?
以劫境真人們的能力,連停止地球自轉、引發地月大衝撞都能花花時間輕易做到,徒手造人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什麼難事么?
不。
絕對不是。
以他們能把最初僅僅只是點火程度的道術,發展到足以毀滅生物圈程度的智慧,在最枯燥無聊的破壞之外,他們就更能夠做到創生和再造!
就在「六龍教主」這個異數,首先打破了從千百前原始道術時期,自然而然傳下來的,避免大規模破壞的規矩時。
劫境的真人們,從這等和「節約環保」沒什麼本質區別的思維定式中擺脫出來。
或許,他們其中的有些人,就已經著手立項關於「再造文明」的全新課題,並保留當前時代的一些人,作為對照的樣本。
毀滅世界,和拯救世界。
善行和惡舉在劫境真人的眼中完全等價,只取決於有必要與否。
既然越陽樓這個異數般的同類,膽敢讓這足以毀滅文明的力量,真正第一次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其他的劫境真人,自然樂得袖手旁觀,給足了這個新同類的面子的同時,又可以藉此試探那幾尊高高在上、早就不理世事的……「天意」!
千百年的陳腐定局,由一顆異數的妖星打破。
此前早就有人預言過接下來的所謂黃金大世,越陽樓卻不曾想,如今,這亂世的序幕將由自己揭開。
望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天體,以他的目力,已能看到那輪明月上,實際上並不存在什麼月宮神女,而只有曾經古代修行者們在其上戰鬥,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坑窪。
冰冷的光穿過夜幕照在他臉上。
戴著儺面的男人伸出手去抓向那輪前所未有的巨大滿月。
但這卻並不是為了開啟什麼黃金大世,而只是他想到更上面去,看到更遠處的風景。
「眾生魔」說的沒錯,這就是他和他的師傅白渡子一樣,作為劫境、作為獨行獸類的自私本性。
為了自求己道,為了把世界改造成心中所欲的樣子。
他就可以這麼做,他就可以做出犧牲,無論這個為道而死的人,是他人還是自己。
他伸手抓向月亮,這一刻,天地間有詭異的寂靜,因為就那些海浪翻湧、天風移位、兩極磁亂、地殼振動的「小禍」之後,真正的「大災」才緩緩顯露了出來。
抬頭望天。
所有人都能看到。
那輪亘古不變的明月距離他們正在越來越近。
這一副令人終生難忘的場景,前無古人,更不會後有來者。
沒有驚天動地的力量,也沒有做出的任何的動作,巨大的天體,僅僅是單純的距離大地越來越近,就足以令人升騰起一股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力。
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去描述形容。
那輪橫隔了整片夜空的巨大月亮,只是存在著本身,就比凡人曾經能夠想象的所謂妖魔篡奪江山,仙神冷眼旁觀的亂世更為恐怖。
人所想象出來的妖魔,也只是暴虐的人。
人所想象出來的仙神,也只是世外的人。
相比於荒誕而怪奇的現下世道,浩瀚而黑暗的宇宙深空,這前兩者也只是兒戲般的遐想而已,遠遠不如真實中存在的這些些東西,更為古怪離奇。
當「恐怖」降臨之時。
他們才能發現,在真正的大災面前,自己其實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
在故事裡,他們只是「真人」們身旁一個位元組都無法擁有的東西而已,背景板的作用,就是用來襯托,那些曾經身為人的真人,劫境的力量已強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足以讓其他的一切,都變得暗然失色,平平無奇!
如若以後還有史書可以記載。
或許,這場把集眾文明的尊嚴徹底碾碎,轉而把世界無法回頭的扭向追逐個人強大之路的墜月之災,便會搖身一變,成為開啟黃金大世,前進發展的必要陣痛。
但。
這一切已經和越陽樓無關。
他要做的,只是讓月亮撞碎那層星球上的殼子,單純想看看那高天之上的風景而已。
不顧那直覺越來越嚴重的瘋狂示警,隨後,只有那幻音一樣的卡擦聲告訴他……
——月,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