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九十三章 梅前聽雪

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九十三章 梅前聽雪

窗前有人聲落下,君不白停下步子,藏下滿袖刀意,回頭去看來人模樣。

一身素然的梅聽雪手捧半枝梅花立在窗前,以清冷示人。

君不白恍神間好像看見葉仙子立在那裡,嘴角不禁展出笑意。

梅聽雪未出一言,手中半枝梅花抬起,宛如一柄長劍,刺向君不白,開在枝頭的梅花爭相飄落,繞在枝頭,零星犀利。

待枝頭梅花刮出的寒意從臉側吹來,君不白才悠然醒神,朝後退去幾尺,藏在袖中的刀意頃刻脫手,一袖刀光折斷梅聽雪手中梅枝。

梅聽雪手中梅枝折斷,繞在梅枝的零星花瓣被她握回掌中,隨手撒去書架旁,書架頃刻間長成幾樹梅花,書架中歸類齊整的書卷錯落著懸挂在枝杈間,晃出銅鈴聲來。

銅鈴聲起,如梵音入耳。

君不白眼前四層樓不見蹤影,孤身立在一座開滿梅花的院中。

有雪從頭頂落下,溫柔至極,落在袖袍上,化成點點水汽。

坐北朝南的正堂,向兩側敞著門,能瞧見屋中全貌。

松木作的木炭在銅盆里燃出松香,熏染整個屋子。一身素然的梅聽雪端坐在案几旁,低頭用簪花小楷抄寫書文,在她左右兩側,幾列書架歸類齊整,每個四方格子都用簪花小楷貼著書目,如君不白在四層樓見到那樣。

頭頂的雪開始落得急促,院中青石鋪上厚厚一層積雪,眨眼間攀升到君不白膝蓋處。君不白在吐納間,能清晰嗅到濃郁的梅花香氣。

手中蓄滿的刀意縱橫而起,吹散頭頂落雪,也只爭來一息之機。空曠低沉的天空再次落下雪來,綴滿梅樹枝頭,險些將梅花壓折。

君不白抬袖,再蓄刀意,縱橫而起的刀意比前一道更加龐然,朝蒼穹斬去。

綴滿枝頭的積雪也被龐然的刀意吹落,在樹下砸出一片淺坑。

君不白深吸口氣,御劍而起,身後蜿蜒寬闊的劍河飛去正堂。

抄寫書文的梅聽雪依然低頭寫著簪花小楷。

天上不再落雪,院中滿樹梅花開得正濃。寒風抖動,花瓣迎風飛舞,在院中繞成劍河大小。

身後寒意襲來,君不白折身,劍河迎上花雨。

蜿蜒而起的劍河被花雨一點點吞食,君不白整個人又被逼退回院中。

一頁書文抄完,梅聽雪擱下筆,抬頭看眼院中,面無表情,又換一張新紙,低頭抄寫書文。

金陵陸園,半山腰的茶園被天下樓征去,陸園多數家丁女僕也被喊去招呼客人。

作為陸園主人的茶聖陸羽被趕去山頂炒茶的茶坊。

炒茶的茶坊四處透風,只有屋前空地有一座低矮的四方桌子用來品剛出鍋的新茶。

一壺春茶,一方矮凳,風光無兩的茶聖,如今也是窩在山頂吹風。

怕陸羽一人在山頂無聊,劍神蘇牧在一旁飲酒,飲罷一口酒,眼神總是飄去半山腰。

春茶甘冽,也難以撫慰陸羽此時心境,撇嘴道:「你要是想去赴宴,就快些下山,別在這礙眼。」

蘇牧收回目光,飲一口酒,譏諷道:「這山下有好酒好菜,我家夫人姑娘也在,要不是怕你一人孤單,我才不願陪你在這山上喝風。」

陸羽氣得頭疼,抿一口茶,「你們天下樓的人,都些欠揍的貨色。」

蘇牧從酒罈后露出半張臉來,壞笑道:「你這話敢當著唐盈的面說不。」

陸羽挺直脖頸,「隨你去學舌,她還能上來揍我一頓不成。」

蘇牧已猜透陸羽心思,搖頭飲完一壇酒,隨手擱下酒罈,起身活動筋骨,「你啊,既然心裡還放不下她,當年為何要執意合離,鬧成今日這個局面。」

陸羽垂下頭,苦笑一聲,抿著茶湯不語,許久才抬頭,望去遠方,嘆氣道:「自古忠孝兩難全。」

蘇牧自起身,目光便再沒從半山挪開,夫人孫若薇和自家姑娘蘇晚的身影在他雙眼之中徘徊。

「今日的燒尾宴為何開在你這陸園,你當真以為是我那妹子胡亂起的念頭不成。唐盈性子你最清楚,若是她執意不來,我妹子也不會強拉她來。今日她既然來這陸園,便是給了你機會,你啊,臉皮厚些,去茶園伺候著,好話再備上幾籮筐,總能博她心軟的。」

陸羽呆坐在矮凳上,一口一口地灌茶,他自然想過去下山,可又怕下山惹惱唐盈。

一身青綠裙裝的蘇柔從半山茶園躍上山頂,連山頂的風都被她嚇退幾丈。

「哥,廚房缺幾顆青筍,你去王家尋幾顆來。」

自家妹子的差遣,蘇牧從不拒絕,輕抬衣袖,身後劍河招搖,凌空而起,一步踏去劍河之巔,回頭問道:「不白那小子要不要一塊帶回來?」

蘇柔的臉色瞬間陰下來,「死王家最好。」

蘇牧不再多言,引劍河飛去王家。

茶山只剩獨自喝茶的陸羽,一壺春茶,牛飲不品其香。

蘇柔看不慣他的扭捏,一棍落花流水將其從山頂掀去半山腰。

半山腰臨時支起作宴的涼棚,素衣盤發的唐盈裹著圍裙埋頭雕琢她最拿手的糖果子,今日宴會女眷多,應四時四節的幾十種果子用相襯的盤盞托起,爭相奪艷。

每件果子要配相稱的茶,一身淺紫衣裙的陸琳琅在一旁點茶。

陸琳琅是陸羽與唐盈的獨女,眉眼相貌承襲了唐盈的溫婉,舉手投足間又有書香人家的端莊。

涼棚陰涼里有架躺椅,赴宴而來的硯清池眯著眼晃得悠閑,不用起身,不用幫忙,隔段時辰還會被陸琳琅親手喂一塊糖果子到嘴裡。

茶聖陸羽被蘇柔從山頂掀去半山腰時,滿山茶樹都在迎他,奈何蘇柔的落花流水不留情面,幾枝脆嫩的枝杈不堪其重,斷得脆生,陸羽在爛葉黃土中翻滾幾圈才停下,起身時衣衫不整,一瘸一拐在茶園踱步。

恰巧唐盈抬頭,瞧見陸羽窘相,吃驚片刻,擺去冷臉,低頭雕著手中初見雛形的果子,略帶怒氣,「去給你爹尋件乾淨衣衫,好歹也是陸家家主,這樣子成何體統。」

一心想撮合爹娘重歸於好,陸琳琅點完手中茶湯,點頭應允,暗暗稱讚爹今日這招苦肉計用得妙。歡心之餘取水凈手,足尖點地,掠去半山茶園。

蘇柔一身輕快落入涼棚,低頭作活的唐盈眉眼有了轉變,假意斥責道:「你這下手也太沒輕重了。」

蘇柔捏一枚順眼的糖果子扔進嘴裡嘗味,「這是陸園,他是家主,他拉不下臉來尋你,我便給他找個台階。」

唐盈心疼道:「那麼多雙眼睛瞧著呢,他好歹也是陸家家主,日後如何見人。」

蘇柔翻起白眼瞪她,「面子是靠自己掙的,他當年執意跟你合離,臉丟得整個江南都知道,還在乎這點小事。」

唐盈的手頓了一下,念起舊事,輕嘆道:「那是他娘的意思,不是他的本心。「

蘇柔瞧不慣,嗆聲道:「若是我,管她是誰,只要不順我心意,一棍落花流水掃過去,揍到她服軟先。」

唐盈不知如何作答,捏完手中果子,別開話頭,「我的事待會再談,鈴鐺呢,該開宴了。」

蘇柔掃視一圈半山宴會,沒尋見蘇鈴鐺,怒聲道:「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的玩意。」

雪霽初晴,大雪壓彎院中梅枝。

君不白已不知自己揮出幾刀,聚起幾條劍河。整個人力竭,在院中雪地躺出人形輪廓,調息養神。

堂屋裡抄送書文的梅聽雪合上書卷,起身將其放回書架上,慢悠悠挪出屋子。招手,喚幾樹梅花在院中團起雪球,拋去君不白身旁。

一道劍意憑空現身,將砸向君不白的雪球悉數斬落,整個院子也被劍意斬碎。

「梅丫頭,人我帶走了。」

四層樓窗外劍神蘇牧不快不慢的聲音,卻像斬入四層樓的那道劍意一般,讓人不敢上前阻攔。梅聽雪朝窗外彎腰行禮,目送蘇牧離開,轉回書架,另取一本書卷回案幾處靜心抄書。

劍河直上,破開藏書樓五層樓的窗子,窗外的禁制形同虛設。

五層樓中,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竹海。

那扇窗子開在天際,蘇牧攜整道劍河擠入這方天地,那扇窗子也在身後合上,與天色融為一體。

「今日劍神親臨,不知所為何事。」

竹海間,有座竹樓,捧書而坐的儒衫男子擱下手中竹簡,仰頭問道。

蘇牧劍指輕抬,一道劍意破開竹海,劍河隨他一同落在竹樓前,還在養神的君不白被他隨手扔在院中,朗聲道:「竹兄,尋幾顆青筍,好拿去做菜。」

儒衫男子咬牙道:「是你妹子讓你來的。」

蘇牧徑直步入竹樓,不拘禮數,在儒衫男子身旁盤腿而坐,竹樓中桌椅用具都是竹制而成,酒也是竹葉清釀。

蘇牧飲一盞竹葉酒清亮嗓音,「誰讓竹兄的青筍養得最好。」

儒衫男子心頭一緊,「那都是做竹簡的好苗子。」

一口清酒潤喉,唇齒留香,蘇牧笑道:「被我妹子惦記上的東西,逃不掉的。」

儒衫男子也不顧有人,罵咧咧道:「蘇柔那個魔……」

一道如水的劍意從蘇牧指尖躍出,讓儒衫男子停了謾罵,直呼其名道:「竹不秋,你我雖然私交甚好,我妹子,你可不許當著我的面說她的不是。」

竹不秋咽下苦水,心痛不已。當年蘇柔一人登樓,毀了他大半竹海,如今只要幾顆青筍,還是能忍痛捨去的。

竹不秋用衣袖遮去臉頰,不忍直視,顫抖道:「想拿幾顆,便去拿,別讓我瞧見。」

蘇牧再飲一杯酒,朝屋外送出幾道劍意,幾顆青筍被劍意帶回,斷裂處脆嫩肥美。

蘇牧幾步走出竹樓,凌空而起,來去逍遙,「那我便不打擾竹兄雅興了。」

院中還有一人,竹不秋仰頭喊道:「你那外甥你倒帶走啊。」

蘇牧已破窗飛遠,空留一句洒脫:「來時我妹子交代了,讓他把王家欠的債討了再回去。」

已過不惑年紀的竹不秋徹底崩潰,頭痛欲裂,扔下竹簡,悶頭灌下好幾口竹酒來平復心緒。

蘇牧得了青筍,攜劍河掠出王家別院,途中抬頭望一眼金陵城半空上困住姜紅雪的海市蜃樓,低語道:「當年葉千樓究竟用海市蜃樓與王家換了什麼?」

秦淮河邊,卸下王家三層樓守層之責的墨行舟在岸邊停下步子,被河水中頭頂那座金陵城的倒影勾去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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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春風一劍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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