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亮后的街道上,個頭瘦矮的少年正快步從巷子中穿過。
他嘗試著伸手想要抓住屋檐下的樹枝,但少年拼儘力氣到最後也只能是氣餒作罷。他終緊靠著牆壁下的陰影行走,小小的身子像是一團四處流浪的夜貓,當少年下意識加快腳步之後,他動作敏捷飛快從巷子竄了出去。
正低頭從街道上的走過的少女索卡,卻被從巷子里猛衝了出來的少年擋住腳步。
索卡忍不住翻個白眼,便打算越過快步越過少年的身影。
「嘿,索卡,好巧啊,你怎麼也在這裡?」
臉頰有些通紅的瘦矮少年,有些靦腆的微笑著,轉身與索卡並肩而行。他稍稍放緩了腳步,有些局促的低聲說道,「我是說……嗯,早上好啊。你今天好像看起來很忙的樣子,那需要我去驛站幫忙嗎?我聽人說,這幾日驛站的生意一直都很忙,如果需要的的話我可以……」
索卡斜瞥了一眼礙事的瘦矮少年,有些沒好氣的說道。
「泰斯,如果你真沒什麼事情可做的話,那麼就嘗試著去做一些你以前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嘗試成為一名正式的傭兵,或者是去做一名商人什麼的,」索卡暗暗嘆了口氣,再次開口道,「而且你就沒有注意到嗎,幾乎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碌的樣子,而且大多數人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所以,泰斯,無論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你最好都給自己找點事情去做。」
眉宇之間仍是滿臉歡快的少年泰斯,用力撓了撓耳朵。
「我聽人說,昨天小鎮上來了一支來自外地的傭兵小隊……他們好像是來自什麼傭兵公會,似乎是一個很了不得的地方。所以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能遇到那幾位大人,說不定可以請求加入到他們的傭兵小隊中。或許我也有機會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傭兵。」
「雖然這聽起來可不怎麼靠譜,」索卡再次嘗試著加快腳步,竭力想要將泰斯甩在身後,「所以你現在應該先做些有用的事情,去回家好好睡一覺,或者是提前收拾好行李。」
神情忽然有些萎靡的少年泰斯,不由的放緩了腳步,他用力咬緊嘴唇,有些不太確定的說道,「其實我,我也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些事情。雖然總是有人和我這麼說啦,但我想他們也只是想在我身上找些樂子而已。不過,不過我真的想成為一名傭兵,一名了不起的傭兵……」
「那我就要提前恭喜你了,泰斯,」索卡仍是撇了撇嘴,有些含糊不清的應付道,「抱歉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打擾到你了。不過我真的相信,你會成為一名非常了不得的傭兵……大概吧,或許你會成為那些流浪詩人口中頌讚的角色,而不是擋住我接下來的去路。」
少年泰斯咧著嘴,用力拍了拍腦袋。
「其實我一直都想走出這座小鎮,去看一看外面的城市……我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怎麼樣了不起的人,但我只是想,如果我足夠厲害的話,就可以夠賺到很多很多的錢,我可以去做那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想要離開這座小鎮……」
猛然抬頭望著索卡漸漸遠去的背影,少年泰斯有些失望的癱下肩膀。他一邊用力掰扯著的手指,一邊低聲碎碎念著,似乎對於眼前這個黑瘦少年而言,走出這座小鎮去看一看外面的城市,就已經是一件了不起甚至可能做不到的事情了。
「那你先忙,索卡,」少年泰斯仍是擠出一些笑意,用力揮了揮手,沖著索卡遠去的方向大聲喊道,「等改天有時間,我再去找你,我……我也可以去幫忙的,如果你需要的話……」
可話不等說完,少年泰斯的氣勢便低了下來。
他有些悻悻然站在原地,直到再也望不見索卡的身影,這才小聲的嘆了口氣。但所有人都還未意識到,這個少年無意間一般的言語,在未來的歲月中,究竟支撐了多麼沉重的分量。
迎面而來的清冷空氣,忽然吹亂了少女鬢角前的長發。
她下意識放緩了腳步,好奇的打量著路邊隨處可見的傭兵隊伍。人們正忙碌著打磨手中的武器,也有一些人正竭力想要修復破舊護甲表面的痕迹。
好像所有人看起來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
「他們已經做好準備,進入到西切之森了嗎?」索卡忍不住想道。
他們是打算結成同盟小隊,一同進入到西切之森?還是打算各自為伍,在這場利益糾纏的冒險途中,不惜一切代價,只為得到傳言中所說,有關於魂器的秘密?
當索卡回到驛站的時候,涅法雷姆正一個人安靜的站在門外,目光始終望向不遠處那片遼闊森林。
他在意識到索卡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忽然低下頭,沖著索卡笑了笑。兩人並肩而行,在穿過大堂后,走到櫃檯前的椅子上座下。
「他們看起來,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索卡有些擔憂的說道。
「或許吧,」涅法雷姆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小口「不過看得出來,他們仍是沒辦法達成所謂的一致。每個人都想表達自己的意見或者是建議,但持續不停的爭論,只會讓他們陷入到更加複雜的麻煩里。這種情況,或許還要持續好幾天……」
隨手挑揀了幾塊看起來果肉飽滿的果乾,涅法雷姆抬手扔進嘴裡。
他轉身望著圍聚在大堂內,仍是會持續爆發爭執的傭兵隊伍,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影,彷彿是在竭力忍受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每個人都在反覆思量哈恩他們許下的承諾,但幾乎所有人,在稍稍對視的片刻,便匆忙的將視線從對方的身上錯開,完全沒有任何思緒的交換。
「見到那群精靈們下樓過嗎?」涅法雷姆忽然開口詢問道。
索卡搖了搖頭,低頭翻弄著幾塊果乾,「他們好像一直都呆在樓上,不怎麼喜歡在人類面前露面。我每次去給他們送食物的時候,他們都只是稍稍推開一些門縫,看起來好像有些怕人。」
涅法雷姆低聲笑了笑,目光突然轉向走進驛站的哈恩一行人。
他們仍舊在靠近窗邊的位置座下。哈恩的臉上仍是掛著若有若以的淺淡笑意,伊戈爾則是坐在哈恩身後的位置,臉色陰沉不定。芙瑞爾與洛希爾一同走進驛站,他們快步從人群中走過,安靜的站在哈恩的身後。
「我聽人說,前幾日有一支來自外地的精靈傭兵小隊,如今正留宿在這家驛站?」
驛站侍者趕忙上前替每位客人倒滿茶水,他剛想轉身離開,卻被哈恩出聲攔下,只能是擠出一些笑意,小心斟酌答道,「回極幾位大人,那支精靈傭兵小隊,是在幾天前的時候剛來到小鎮上,他們很少露面,和小鎮上的人更沒什麼交談,這幾日也沒見他們離開過房間。」
臉上始終保持著笑意的哈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啊,就是不知道這幾名精靈,到底是從哪裡來……」
其他幾名傭兵小隊隊長,結伴走到哈恩一行人面前。
他們在低聲交談了一些事情之後,便匆忙動身離開驛站。正低頭輟飲著茶水的伊戈爾,忽然間抬起頭,目光掃向正坐在櫃檯前,臉上神色有些玩味笑意的涅法雷姆。
夜深以後,整間驛站大堂再次空了下來。
哈克老爹和索卡正低頭收拾著凌亂的桌椅,只剩涅法雷姆一人坐在櫃檯前,他低頭望著手中的酒杯,陷入漫長的沉思。在忙了一天之後,索卡也拖著疲倦身軀,在道了一聲晚安以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很快便只剩下涅法雷姆一人留在驛站大堂里。
「你也早點去休息吧,今晚我留下來看店。」
從廚房裡探著身子的哈克老爹,在身上擦了擦髒兮兮的手指,輕聲說道。
在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涅法雷姆合上房門,後仰著倒進柔軟乾淨的被褥里。他將雙臂臂枕在腦下,有些倦意的合上雙眼。耳邊不斷響木柴燃燒發出的噼里啪啦響聲,思緒隨著搖曳不滅的火光,漸漸恍惚了下來,涅法雷姆揮了揮手,房間里憑空捲起一道細微的輕風,拂滅了牆壁上那盞油燈,整座房間頓時暗了下來。
強烈的倦意持續涌了上來,涅法雷姆忍不住打起瞌睡。
窗外突然響起了一陣細碎輕微腳步聲,將淺睡中的涅法雷姆驚醒過來。他剛想起身,那道黑影卻已經是從窗外翻入房間,只見她躡手躡腳,快步走過房間,最後安靜的站在床榻前的位置上。
昏暗不清的火光中,那副籠罩在薄紗下曼妙的酮體,若隱若現的呈現在涅法雷姆視線中。她猶豫著走上前,輕輕抖動著肩上的薄紗,那些曾被涅法雷姆探曉過的秘密,再次呈現在涅法雷姆的意識中,她渴望的等待著涅法雷姆的回應。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女人似乎有些懊惱的前傾著身子,雙手撐在涅法雷姆的手臂上。
「竟然能夠在這種地方再次見到你,到底是該說運氣好,還是倒霉,」女人有些惱怒的壓低嗓音,手指輕輕摩挲著涅法雷姆的手臂,「當我在驛站上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甚至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竟然會在橫跨整座大陸之後,我們再次相遇了,涅法雷姆。」
涅法雷姆忽然笑了起來,那雙幽暗深邃的瞳孔仍舊注視著眼前的女人。但隨著涅法雷姆猛然張開雙臂,用力將女人攬入懷中,伴隨著後者低沉的驚呼聲,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拍打在涅法雷姆的臉上。
「阿萊克西亞?」涅法雷姆嗓音嘶啞低聲問道。
女人豐滿而挺拔的胸脯,擠壓著涅法雷姆的胸膛。散發著幽暗香氣的銀色長發,如同肌膚般從涅法雷姆的臉頰拂過,伴隨著在阿萊克西亞有些急促的喘息聲,她忽然緊貼著涅法雷姆的胸膛,手指愈發用力緊握住後者的手臂。
記憶中那些熟悉的場面,如潮水般再次涌了上來。
粗糙扎手的胡茬,刺痛了阿萊克西亞細膩的臉頰。
她漸漸鬆開手指,緩慢的撫摸著男人寬厚結實的胸膛。
有那麼很長一段時間,涅法雷姆只是安靜的依偎著懷中的這名女性精靈。過往的記憶如支離破碎的片段,曾經的一切如今仍是歷歷在目,他們彼此渴求著所想要的一切,呼吸愈發的沉重和急促。
阿萊克西亞忽然就笑了起來。
「當初你離開的時候,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有。我有時候也經常在想,是不是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你了,雖然那也不是一件壞事,」阿萊克西亞仍是壓低了嗓音,呢喃道,「在離開南大陸赫洛伊姆之境之後,我也從未想到過我們還會有再見的一日。」
涅法雷姆沉默無言的抱緊懷中的女人。
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使得血液中的慾望愈發沸騰不安。肌膚緊貼的觸感,讓他們不由的萌生著那些原始的情感,他們的身軀再次被慾望所支配,在低聲痛苦的呢喃與驚慌的嘶喊中,他們的身軀再次合二為一。
甜美而致命的果實,仍舊散發著無聲的誘惑。
阿萊克西亞枕著涅法雷姆的胸膛,呼吸仍是有些急促不定。無法言喻的快感,與過往的記憶混淆成一團,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沒辦法分清眼前的現實和不存在的虛無,她只是安靜的享受著,並且心甘情願淪陷於慾望之中。
「這些年你都去哪了?」
望著神色平靜下去的涅法雷姆,阿萊克西亞忽然低聲詢問道,「你還記得南大陸赫洛伊姆之境,那片金色森林嗎?在那條金色的溪流中,我們彼此偎依赤足走過,行身於暮色與穹空下。那是個讓人無法忘懷的溫柔鄉啊……」
涅法雷姆嘗試著想要撐起身子,但很快便徹底作罷。
「抱歉,離開南大陸的以後,我就一直遊走在東大陸尤格爾特。」望著緩慢起身,再次將那件薄紗披在身上的阿萊克西亞,涅法雷姆伸出手,嘗試著想要攥住後者的手腕。
阿萊克西亞起身走下床榻,站在桌邊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們怎麼突然離開南大陸赫洛伊姆之境了?而且不遠萬里來到這片東大陸尤格爾特,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
阿萊克西亞依靠著身後的桌子,她拂手撩撥著耳畔的銀絲,搖了搖頭說道,「等你離開金色森林之後,我們很快也被趕了出來。雖然那些傢伙曾是我的同胞,但如今的他們再也不可能容納我們,後來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我們隨著一支商船橫渡過整片海域,來到了這座東大陸。」
阿萊克西亞仰起頭,將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
曼妙玲瓏的動人曲線,持續吸引著涅法雷姆的視線。
「這些年裡,我們一直都在東帝國境內活動。平時也只是接取一些不太困難的懸賞任務,日子過得倒還算體面。不過就在一個月之前,我們在一場狩獵任務中,意外得知了一些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秘密,大概是覺得有利可圖,也或許是因為那些傳言中,有關於魂器的線索。所以才一路北上直到來到這座小鎮上。」
阿萊克西亞視線低垂,手指有意無意從胸前掠過。
「我們準備進入西切之森,儘可能在這場狩獵中帶回更多的獵物。如果我們可以靠近西切之森深處的話,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得到傳言中……。」
涅法雷姆仍舊躺在床上,目光有些無奈的盯著天花板,出聲打斷了阿萊克西亞,「如果你們只是打算進入西切之森,並且儘可能帶回一些獵物的話,我還是建議你們不要進入到西切之森深處。這場獸潮過後,會有許多野獸因為腳踏或是廝殺致死,如果你們運氣好,應該能帶回不少之前的獵物。但如果是關於那些傳言,或者是西切之森深處發生的那場野獸暴動,即使是我,恐怕也沒辦法保證你們能活著離開那片森林深處腹地。」
留意到阿萊克西亞異樣的目光,涅法雷姆嘆了口氣。
「在那片的森林的最深處,的確存在一些年代久遠古老廢墟和遺迹,我曾不止一次進入過那裡。但就在那片廢墟深處,有一頭曾在漫長歲月中始終陷入沉睡的凶獸,現如今這場突然爆發的野獸暴動,或許就是因為和那頭凶獸有關,而且那頭凶獸的能力,也絕不是你們能夠應付的。那可是足足以追溯到更久遠年代的存在……」
黑暗中,阿萊克西亞仍是冷著那張嫵媚動人的面孔。
「我們曾經歷過更可怕的事情……」
涅法雷姆粗魯的打斷了阿萊克西亞的話,「那不一樣。因為你們從一開始所做的這一切,目的都只是為了得到傳言中那些關於魂器的秘密而已。但傳言未必是真的,而那頭凶獸的存在卻是真實的,如果我現在貿然插手到這件事情里,那麼也只會加劇這場野獸暴動的影響。」
涅法雷姆重重嘆了口氣,起身望著站在黑暗中的阿萊克西亞。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個人安靜的站在那裡。她的目光仍舊銳利如常,但她臉上的表情卻逐漸變得有些失望起來。。
「我先回去了……」
涅法雷姆剛想伸出手,但阿萊克西亞卻是不留痕迹的躲開了涅法雷姆。她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在最後望了涅法雷姆一眼之後,轉身一躍而出徹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