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之兩宮情 第30章 百騎捉魚
華州城內,長孫無忌率諸人康崇、秦瓊、唐臨、青舟入城,迎面走來尉遲敬德、魏徵、康嵩、李至雅和裴皿悅。尉遲敬德對長孫無忌說道:「聽說城外大火,怎麼回事,到底有沒抓到行兇之人?」
長孫無忌淡淡地說道:「呼之欲出吧!」長孫無忌旋身見魏徵在此,這裡行禮道:「魏詹事,不好意思,不是我非要跟您撕破臉!」
魏徵說道:「太子殿下呢?你們都在這裡,他安全不安全?」
長孫無忌致以一笑:「都是自己的衛率,應該不會有事的!」
魏徵緊張地急皺眉頭,長孫無忌拍了拍魏徵的肩膀,說道:「魏夫子,從沒見你這麼緊張、來緊張新太子呢!」
魏徵撇了撇嘴,說道:「新太子好說也是建成的親弟弟吧!」
長孫無忌挑起眉毛說道:「夫子愛屋及烏?」
魏徵皺眉說道:「相爺把你們的新太子幹嘛比做烏鴉呢?」長孫無忌不由失語,魏徵一向牙尖嘴利,當日舌戰秦王府諸多學士,若不是杜如晦的堅持,恐怕秦王會從了魏徵。
此時,裴皿悅望著城內外推進來一車車尚未成熟的麥子,裴皿悅上前阻止了其中一車麥子,裴皿悅用手掌搓著麥子,果然不出所料,麥子雖然黃了,但麥芯還是爆漿的。
青舟問裴皿悅說道:「這些麥子應該收進不老樓去了,不會進官府的。裴妹妹有什麼對策呢?」
裴皿悅說道:「這還算是青麥仁,根本不能放上一天,就會全部爛掉的!」
魏徵和長孫無忌同時說道:「一天就要爛掉嗎?」
裴皿悅說道:「我們立刻去不老樓,連夜命人舂脫殼粟,立刻開粥廠。」
諸人由青舟領路,來到華州的不老樓,不老樓當地總管梁碧茹立刻迎了出來,將青舟接入店中。
此時,華州城的主簿就在店中,華州城主簿命人擔來絲帛正與不老樓做交易。唐臨上前說道:「怎麼了呢?」
華州主簿搖頭說道:「這粟米一日一個價,前日一匹絲只能換一斗米,官府再不存糧的話,又不知要擔來多少絲帛呢?」
唐臨這裡怔怔地望著青舟、梁碧茹和華州主簿說道:「幹嘛要用絲帛呢?官府不是有金銀呢,再不抵也有銅錢!」
青舟一撇嘴說道:「粟能吃,帛能穿。唐縣丞不要到地方上說什麼金銀銅鐵錫,老百姓在這種大荒年只認吃穿的粟帛,不認金銀!」
長孫無忌從唐臨身後捅了捅,唐臨會意,這裡借過一步說話。長孫無忌說道:「可曾記得青舟姑娘的話呢?為什麼讓你跟著我們呢,就是時時刻刻能聽聽青舟姑娘的話,她的一句話能抵你在戶部待上一個月。」唐臨揚起眉毛說道:「相爺應該忍痛割愛,把小姐姐賜給屬下才行。」長孫無忌這才不介面,這唐臨好眼力,專門挑精撿肥,青舟坐鎮京師,長孫無忌才可以睡得安穩呢。
青舟對華州主簿說道:「華州城外的青麥仁我們不老樓都連夜收下,就是官府要連夜搭粥廠。青麥仁不能過夜的。」
華州主簿這裡連忙點頭說道:「我們縣令縣丞一直在等朝廷的答覆,因為這倆年旱災霜災,從隴右到京師到河東到河南河北,無不是大災,饑饉尤甚。姑娘是不老樓的京師大總管,有姑娘出面賑災放糧,我就安心了。姑娘放心,我立刻去準備。」
此時正是清晨,梁碧茹已經命人準備了早膳款待各位。諸人各自喝著粥,並未感覺異樣,反而是裴皿悅咂了一口粥,險些吐了出來,長孫無忌投來詫異的眼神,這姑娘太不給臉了,出來也太講究了,毫不將就。
裴皿悅輕聲對身側的姐夫魏徵說道:「姐夫,這是黑檔米熬的粥。陳米陳的厲害,喝下去要生病的!」
長孫無忌也在魏徵身側,他二人深知其中蹊蹺,一事未定一事又來。長孫無忌和魏徵互換了眼神,長孫無忌便有了計較,於是對青舟說道:「姑娘,你到華州地界上了,便盤查一日賬目。順便讓我們去倉庫,可以嗎?」
青舟提著筷箸,望了眼長孫無忌、魏徵和唐臨,眼中立刻也明白過來。唐臨這裡笑道:「姐姐不要怕,讓康爺或者秦爺陪著姐姐可好!」
青舟對唐臨說道:「唐縣丞,還沒到汾陰縣,你就想得罪了不老樓。」唐臨說道:「小姐姐,我哪敢啊!」
青舟這裡去里檔與梁碧茹借一步說話,梁碧茹看了看在座的諸位,便對青舟點了點頭,說道:「姐姐,我要與華州主簿一起做設廠的事,姐姐自便吧。」於是命華州不老樓記室帶青舟去帳房看帳本,秦瓊一聲不吭地跟去保護青舟。
倉管來帶餘下諸人前往不老樓的糧倉。長孫無忌見華州不老樓不大,但也分花戶、書辦、攢典、皂吏、小甲,與官府的糧倉設置幾乎相當。
因為明天就要設粥廠,所以倉庫之中格外忙碌。長孫無忌坐在案前翻看倉庫的賬本。魏徵、唐臨、康崇一起前後勘察。唐臨低聲說道:「我們都能親自喝到陳米,那還查什麼呢?」
魏徵沉著地說道:「是皿悅喝到陳米的味道,她自小喝盡了天下的米粥,才有這本事呢。你我沒這本事,說明這分明是有人在掩蓋呢。」
唐臨低聲說道:「裴姑娘身份不俗,不過呢,幸好沒有那麼早嫁給咱們的太子爺,不然被耽誤了一生呢!」
魏徵並不搭話,他見倉庫中推著獨輪車,便一一撫過米袋。這車夫譏笑道:「先生想秤量粟呢?袋子呢?還是車子?」
唐臨見魏徵被底下人嘲諷,剛想說話,而長孫無忌對倉管說道:「先生要查,小人也能說話嗎?」
這倉管好膽大好放肆,說道:「幾位大先生明說怎麼查吧。」
裴皿悅這裡突然走出,說道:「先打一盆水來吧!水一定要多!」
長孫無忌望了眼裴皿悅,有人為裴皿悅打來了兩大盆清水,裴皿悅親自托來一袋未脫殼的粟,傾倒進了水盆之中,眾人吃了一鼻子的黃土。唐臨撈了把水盆中的泥漿,然後說道:「這是吃土呢,還是吃粟呢?」
裴皿悅淡淡一抿嘴唇,然後把乾燥的米袋泡進了另一個水盆之中,然後說道:「何止呢!這袋子不叫米袋,叫土袋!」因為米袋被浸泡之後,也是一盆子的泥漿。
此時,倉庫之中的花戶都手持長棍,無聲地向諸人靠攏。
青舟和梁碧茹一起出現在倉庫之中,梁碧茹這裡舉手示意讓諸人退後,然後對諸位行禮說道:「想必是大家吃到了陳米起了疑心?但是大家也看到了,今年的新米還在地里,又被一把大火燒去十之五六了,今年的華州城哪裡還能再吃到一口新米,陳米黑檔米又怎樣呢?土米也只能吃啊!如果荒年再荒下去個一年,連土米都快吃不到了,只能吃土了!」
長孫無忌不能破露自己的行藏,於是示意魏徵。魏徵從容地說道:「梁姑娘,華州城的官倉我們暫且不說,不老樓的倉庫也等同官倉,不老樓的大當家向朝廷保證不能有黑檔米的!」
梁碧茹說道:「先生說得是明白,但是這華州城方圓多少里,哪怕跑到了幽州,哪怕跑到了并州北都,大抵眼下也多是黑檔米了,先生沒有跑一圈,專在我華州城說什麼呢?」
長孫無忌坐在案前,對梁碧茹說道:「既然有賬本,那就賬實抽一抽吧。不會耽誤兩個時辰。」
梁碧茹說道:「賬實抽兩個時辰?大先生,華州不老樓上下就這些人手,抽了兩個時辰,那青麥仁就全爛了!不陪!」
梁碧茹又彷彿是一個奴大欺主的女總管,她一揮手,與青舟一起撤走倉庫之中所有的人手,偌大的倉庫只留下長孫無忌諸人。
唐臨沉默了半晌,說道:「這就是不老樓?我以為京師的不老樓好生厲害,到了地方上簡直就是閻羅奶奶殿啊!」
諸人都望向了康崇,康崇說道:「你們下去怎麼做?」
長孫無忌和魏徵同時問唐臨說道:「唐縣丞,您怎麼看?」
唐臨說道:「她也沒否認她有土米的事,不老樓又不是朝廷管的地方,這就不能定她的罪。難道這個華州城只有土米,沒有良米?」
魏徵和長孫無忌交換了眼神,魏徵說道:「我們不能這麼直接查,但是我一時也沒有計較啊。」長孫無忌冷笑道:「她不仁我不義,這姑娘在華州城一手支天,別怪咱們不客氣。」
康崇對長孫無忌說道:「青舟與梁碧茹在一起呢。」
長孫無忌說道:「有秦瓊呢,這些人不夠秦爺砍半頓飯的。管其他人的性命幹嘛呢,就看秦爺自己的性子了。」
長孫無忌這裡與諸人計較好了,這便淡定地出了不老樓。
長孫無忌見街頭已經搭起了粥廠,這裡問了詢,放糧放粥的話,全華州會有二十多個粥廠。康崇已經帶了衛率,又去做事。
唐臨這裡一面喝粥一面嘆道:「秀才沒有兵,有事說不清?」
魏徵說道:「放心,地方上都是有文有武的!」
唐臨端碗喝粥道:「縣尉不歸我管。」
魏徵微微一笑,轉頭對長孫無忌說道:「康崇大白天打劫第二次了!」
長孫無忌說道:「康崇想拿到的東西,還管白天黑夜嗎?」
此時,裴皿悅和李至雅又買來數碗粥,裴皿悅幾乎抱著肚子走路,魏徵說道:「妹子喝了多少粥?」
裴皿悅難受地說道:「我把粥廠的粥全嘗過來了。跟早晨是一個味!我撐死了!」
長孫無忌問康嵩有沒消食的藥丸。康嵩從藥盒中取出一粒葯說道:「姑娘是吃了土米粥,不能消食,估計倆叄天都會吃不下飯!」諸人一哦。難道這土米攙的是觀音土?吃了觀音土別說是吃不下飯,連肚子也不會拉。
長孫無忌莫名地有些心疼裴皿悅,這裡拿來清水,遞給裴皿悅說道:「妹子多喝些水,吃了土米再吃了葯,便多喝水吧!」裴皿悅皺眉道:「我喝了一肚子的粥,再讓我喝水?」但是裴皿悅望著長孫無忌和藹的臉龐,忽然又不再多說什麼,便聽了長孫無忌的話,喝了些清水。
未過多時,康崇帶衛率過來,向長孫無忌和魏徵拍了拍重重的包袱,長孫無忌向康崇點了點頭,說道:「你辛苦了。」
康崇說道:「用了聲東擊西的法子,拿了華州出名的倆家米店的賬本。」
長孫無忌笑道:「賬本都是藏在要害之地,怎麼個聲東擊西了呢?」
康崇對諸人說道:「別說是賬本,便是要錢,自然也是手到拿來。」
魏徵好笑好氣著說道:「秦王府果然都是強盜。」
長孫無忌說道:「這偷來的賬本才有看頭,那些交到官府的賬本都是爛賬,費那個心思在爛賬上頭做什麼呢?」
長孫無忌這裡翻出一本賬,倒吸一口氣來:「楊文武領米,花戶頭兒要錢二百文,楊文武還有給驍騎校飯錢三百文,給倉書辦錢二百文,每一廒監督家人各給錢五百文,以上各項錢文俱是花戶頭兒耿奴兒收去替楊文武開發。」這分明是摘記的一戶明細,還不算是流水呢。
魏徵接過這本賬看得個目瞪口呆了。又有一本賬開列著華州不老樓米票的清單,而第叄本是米店給不老樓的回銀或錢財。另有各色賬本,不一而足。長孫無忌、魏徵、唐臨都過目了,又推給康崇看了。康崇一敲桌子,說道:「相爺果然算得不錯,這華州不老樓好大的膽子。」
諸人都看長孫無忌怎麼接下來怎麼做,反正有的是人,也有的是辦法。長孫無忌卻對魏徵說道:「這次東出,魏徵是河東河南河北的巡視,魏夫子怎麼想呢?」
魏徵知道不老樓的主人是祖薇,而祖薇與康崇十分交好,似乎很難辦。但是魏徵卻說道:「道德經說: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長孫無忌點頭說道:「太子殿下非常喜歡黃老之學,魏夫子倒真是明白人。不如升任梁碧茹姑娘為京城不老樓庫管,各位覺得怎樣呢?」
唐臨譏諷道:「相爺那麼喜歡在京城看戲?往咱們京城裡逮只耗子玩呢?」
長孫無忌說道:「我哪裡有那精神逮耗子,自有人管她!」
此時,世民帶著長孫安業等衛率已經入城。世民見長孫無忌諸人坐在街頭的粥廠之中,世民這裡上前笑道:「沒地方去嗎?各位!」
長孫無忌見突利可汗、王珩和葛辛伽在世民身邊,心中略微定了心,說道:「等你呀!」
世民把秦罡、乙駿和杜鐸怎麼離開的事情略微說了,長孫無忌喝了口濁酒,點點頭說道:「走了也沒事,他們還能走哪裡去?翻得出中原的手心嗎?」
世民喝了倆口青麥仁粥,忽然說道:「這個滋味我好像在什麼時候嘗過的。」
裴皿悅說道:「殿下,這青麥仁沒有成熟,您竟然也嘗過嗎?」
世民點頭說道:「一時想不起來。好熟悉的味道啊。」
王珩從自己的鳥籠中抓出一隻手把鳥,交給突利可汗在手中把玩,自己又抓出另外一隻,她拿了些青麥仁粥,餵給手把鳥吃了幾口。突利可汗哂笑道:「王珩妹子,這倆只不過是只烏鶇,你當手把鳥。不如到哥哥的草原去玩,你想要什麼鳥,哥哥命人去捉!」
王珩笑道:「可汗哥哥說的是玩笑還是認真的呢?」
突利可汗摟住王珩的小肩膀說道:「可汗哥哥為了王家妹子,當然是萬死不辭!」
王珩這裡俯在突利可汗的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起了話,突利可汗聽得連連點頭,一面喝酒說道:「這是小事,這是小事!小妹子還想要什麼呢?」王珩笑得眼中滿是甜蜜,全然不顧那麼多人在場。
世民這裡端著海碗,撇了王珩與突利一眼,心中忽然翻漾著一陣陣酸楚的滋味。王珩到底想要什麼呢?突利可汗能滿足她的要求,那李世民身為中原的太子,當然也能滿足王珩的,別說捉幾隻鳥,王珩要捉幾個人來玩玩,李世民也立刻答應!
魏徵這裡瞧了一眼世民,暗暗用腳踢了踢長孫無忌。長孫無忌先看了眼魏徵,魏徵眼神中示意了一下,長孫無忌又來看李世民。長孫無忌不由擰眉,世民很過分呢,要了中原天下的美人無算,去跟突利可汗爭王珩幹嘛呢?王珩姑娘這野丫頭愛誰誰!
此時,青舟和梁碧茹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一路並肩走來,倆人的身後跟著秦瓊。長孫無忌默默地望著青舟和梁碧茹,如果不查賬、不封賬、不講生意的話,這倆位姑娘簡直是天女下凡,尤其現在再看梁碧茹,高髻上攏著簡單的花冠,簪著時鮮的鮮花,上穿淺綠衫子,下穿紅綠間裙,肩搭赤黃披子,貌美不可方物。青舟冠著風帽衣著小襦襖,夾領小袖,也是溫婉可親。
梁碧茹這裡持著青舟的手,說道:「去洛陽,跟祖薇夫人說,我甚是想念,帶為問好,請祖薇夫人途徑華州的時候,來看看我呀!」青舟這裡撫著梁碧茹的雙鬢,說道:「妹子,改不了性子,對官府的人如此強勢霸道!」
梁碧茹說道:「他們官府一直以為我們不老樓掙錢風光嘛,每到這災荒年,還不是一擔絲一擔絲地來換糧食,我要這些絲帛幹什麼,拿來吃嘛?不老樓的米面可不是絲帛做的!」
青舟說道:「祖薇夫人一直來回洛陽、滎陽和揚州親自監管糧食,放心好了,老天會給口飯吃的!」
梁碧茹說道:「再撐個半年,這裡真沒法子了,真要吃土了!」
青舟點頭說道:「放心,大家都在想法子。」
諸人喝完了粥,這裡上馬欲走,卻見街上跑上來一群賤民的孩子,梁碧茹命人分發了草和粟米蒸的窩窩,這些孩子用草窩窩擦拭著諸人吃剩的米湯,吃得津津有味。
世民、長孫無忌和魏徵互相而望,魏徵嘆息說道:「這不老樓的梁總管是真慈悲,還是——」
長孫無忌點頭說道:「原本知道這倆年很艱難,卻沒想到離京城不遠的華州已經艱難到了這個地步。在京城裡待著,什麼都不知道。」
諸人再次上路,這次終於在午後進了華陰城。但是裴皿悅還是生了病,發起了高燒。世民、長孫無忌和魏徵急得不停踱步。康嵩平靜地守在裴皿悅身側,對病中的裴皿悅說道:「要不要試試催吐呢?」裴皿悅燒得迷迷糊糊,哪裡能接康嵩的話。
世民怒說道:「誰讓她去試土米粥的?」
長孫無忌和魏徵哪裡敢來接話頭呢,還不被劈死啊!誰都沒想到的是,世民真的很關心裴皿悅,關心到了怒火中燒的地步。
二人只能緊張地看著康嵩,康嵩把著裴皿悅的脈搏,脈搏急促,對諸人說道:「只能用一用瀉藥,不然惡疾一直在體內,她的高燒不會退的!」
世民自己從小就在軍中泄腹很久,早就怕了瀉藥倆字,這裡黑暗著臉面,說道:「裴皿悅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去跟裴氏的族長裴寂裴司空交代,康先生,你有多大的把握啊。腹瀉會要人命的!」
康嵩這裡走到門首對青舟說道:「準備很多清水,還有乾淨,非常乾淨的米粥,如果實在找不到乾淨的粟米,一定要把粟米淘洗乾淨。」青舟張望著裴皿悅,點了點頭,說道:「她會不會有事呢?殿下會不會認定是不老樓的過錯呢?」
康嵩軟聲說道:「趕緊下去準備,去吧!我先救裴皿悅要緊!」
康嵩這裡為裴皿悅把了脈,開了藥方,李至雅看守裴皿悅,這裡親自到華陰城的藥鋪去抓藥。
此時,朝廷中的奏本也足有數十本遞送到華陰城。世民、長孫無忌和魏徵只能連夜批閱商量。直到傍晚,康嵩這裡推門而入,說道:「裴姑娘醒了,高燒退了呢!」
長孫無忌忽然站起來,喜上眉梢,說道:「真的嗎?!康嵩,我同你一起去看看!」說完,趕緊推了康嵩一起去,留下世民與魏徵坐在原地,世民吊起了眉毛,簡直傻了眼,長孫無忌幾曾這麼失態過啊,魏徵淡淡地回過臉對世民說道:「不許相爺動我家姨妹!」
世民捻著毛筆,笑著說道:「李建成的女人又怎樣,魏詹事管得著么?諫議大夫諫議自己的姨妹不嫁人了?」
魏徵冷笑道:「你還敢下令?」
世民說道:「太子令就太子令,誰讓我是太子,魏夫子你不是!」魏徵好生氣悶,這秦王府的人,上上下下是不是天生霸道?想要做太子呢,就發動玄武門驚變;想要太子的女人,就那麼霸道地強佔太子的女人?
長孫無忌、康嵩走入裴皿悅的舍中,青舟和李至雅都在舍中。長孫無忌見舍中只有一碗清粥,什麼都沒有,病人吃這些根本沒法子進補,長孫無忌對青舟說道:「怎麼買不到肉嗎?」
青舟搖頭說道:「我們今天用的肉還是那頭打來的野豬肉呢。我在街市裡走了半天,什麼都沒有,聽商販說,也有肉,但是必須起個大早。我們很晚才到華陰城,要買肉只能等天亮啦。」
長孫無忌這裡來到裴皿悅的榻前,長孫無忌說道:「你成天吃些這種東西,到底是為甚麼,身為士族,幹什麼吃乞丐的東西呢?」
裴皿悅低頭勺著清粥,這裡忽然眼圈紅了,淚水滴落在碗中。青舟這裡扶著裴皿悅說道:「相爺,她還在病中,你說她幹嘛呢!」
長孫無忌來到院中,這院子原是華陰城中最好的院子,院中還有水池,西斜的陽光灑滿了池塘,他寂寥地坐在池邊,衛率捧來一份粗面窩窩,請長孫無忌食用。長孫無忌啃了半口,忽然想到什麼,然後嚼碎了窩窩,吐在自己手心,向池中灑去,果然不出所料,不多時,池中聚集了幾條魚來,來吃窩窩末。長孫無忌喜出望外,如果打條魚上來,裴皿悅就能喝魚湯了。
長孫無忌要打魚的想法幾乎震驚了里裡外外所有人,因為大家同心協力打過野獸,但是誰都不會捉魚呀。李世民趕到水池邊,知道自己的妻舅一定是瘋了,正指揮著自己的東宮衛率。東宮百騎衛率跟隨李世民南征北戰,英勇慣戰。但是眼前的這群大漢竟然被人趕下了池塘去捉魚。讓這些大漢殺人放火可以,讓這些大漢上山打虎下海捉鱉也可以,但是現在狼狽地在捉魚,長孫無忌是不是太過分了。
只見他們有的拿大網兜,有的好幾個一起拿那麼漁網,拼著老命捉魚。王珩和青舟倆位姑娘竟然也在池中幫忙。尉遲敬德、秦瓊、唐臨三人坐在涼亭中納涼,哪裡會來管捉魚的事兒,有些人有捉魚的興緻,有些人就有喝酒聊天、把酒問天的興緻。
魏徵彈起了眉毛,見長孫無忌站在池中興師動眾的指揮,於是對世民說道:「他還當他自己是吏部尚書嗎?指揮千軍萬馬不會,指揮千軍萬馬來捉魚倒是挺能幹!」
世民點頭說道:「有辱斯文到了極致,回去該被整個長安城的大小文武官員笑話一輩子,吏部尚書逮魚,奇觀奇觀!」
干到快一更鼓了,王珩忽然歡呼一聲說道:「逮到了!」世民好笑地望著王珩璨斕的笑容,星子一般的大眼睛,邊笑邊在池子里撲騰水。而世民自己嘴中似乎甜蜜異常,倍嘗甜美。突利可汗走了上去,扶過王珩的手臂,笑道:「妹子,你太貪玩了,水裡畢竟是很涼的,哥哥命人給你燒水,好好梳洗梳洗!」突利可汗將王珩手中的魚遞給了衛率,兩人有說有笑而去。
身後的魏徵說道:「殿下也有得不到的人?要不要回去我跟王珩的爹王珪說幾句好話?畢竟是父母之命嘛!」
世民迴轉身說道:「王珩的心上人是誰就是誰,她爹王珪管不著!」
倆個衛率逮到了倆條,王珩和青舟一起逮到了一條,長孫無忌笑道:「夠了夠了,我只要一條,剩下的你們分吧!」
諸人卻紛紛說自己只會吃肉,不會吃魚,喝喝魚湯會的,吃魚肉就算啦。
長孫無忌這裡捏著倆條魚的魚腮,跳上了水岸,諸人都十分好奇這位吏部尚書接下去要做什麼,長孫無忌赤腳上來,青舟在長孫無忌身後哂笑道:「相爺,要不要我幫相爺看爐子燒魚湯?」
長孫無忌回身見青舟也是光著腳丫子,烏黑的泥腳上是藕般的小腿兒,一時呆看了一會,說道:「我自己試試怎麼燒魚湯,姑娘辛苦了,好好去梳洗!」
青舟側臉笑道:「沒聽說相爺會煮魚湯啊!」
長孫無忌笑道:「大家本來也不會打魚,這不是逼著會了嗎?天下無難事!我親自下廚去煮魚湯去!姑娘過一會來嘗嘗呢?」
青舟側臉笑道:「我哪有這福氣呢?開玩笑!吏部尚書親手煮魚湯,誰有這福氣吃呀!」
裴皿悅這裡扶著李至雅的肩膀,在門首里吹著涼風,瞧諸人忙著捕魚,微笑了半日。李至雅回身說道:「我看這位吏部尚書連自己的名節都快不要了!」裴皿悅轉身對李至雅淡淡無言,半日說道:「我還是喝喝粥就可以了!他做什麼這樣,我只被他笑死了!」
裴皿悅悄悄站在廚房的門畔,望著長孫無忌好一番忙碌,灶下的廚子一個勁的呆笑。廚娘們想幫幫忙,都被長孫無忌拒絕了。
裴皿悅見一碗魚湯被他倒騰來倒騰去,燒了三回,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她一個勁的直搖頭,這湯如果能吃的話,她是不是又該生毛病了,為什麼老天要讓建成殿下的死對頭長孫無忌來禍害自己呢?
直燒到骨肉分離,裴皿悅這裡見長孫無忌長嘆一口氣,暗底里說了句好笑,是的,白白浪費了一條魚,瞎折騰。裴皿悅這裡上前,命廚娘拿來一個細篩子,伸到鍋里把魚骨頭和碎魚肉全部篩掉,然後放了些廚下的野菜。長孫無忌驚道:「你還亂吃,你是不是想吃死你自己?」
裴皿悅一面篩著魚骨頭,一面低聲說道:「吃死就吃死,反正他已經死了,你卻把我急什麼!」
長孫無忌不由倒退一步,說道:「李建成?他如果在這裡的話,會心疼姑娘這麼糟踐自己!」
裴皿悅這裡抬頭哭道:「我非要去死!你盡攔著我做什麼呢?我們東宮的事情,不干你秦王府什麼事吧!」
長孫無忌不知如何分解,好心當成驢肝肺,世民已經是太子了,但是所有人暗地裡要麼是太子李建成,要麼是秦王李世民,李世民厲害到天上,還是那個秦王,哪比得起太子李建成呢?
自己堂堂吏部尚書,李世民的妻舅,今天做這荒唐的事情是什麼意思呢?有意義嗎?她心裡分明只有李建成,而自己飛蛾撲火幹嘛?
長孫無忌突然按捺下自己的心情,迴轉身低聲說道:「我們大王與裴司空是深交,看在裴司空的份上不要亂吃,讓我們跟裴司空有個交代!」
裴皿悅勺了一碗魚湯,坐在廚下,默默望著廚娘們燒紅的火灶,然後不再來看長孫無忌,任憑長孫無忌重重地關上門,她靜靜地落下淚來,一口魚湯沒有喝完,幾乎哽咽在喉中,卻覺得魚湯又腥又苦,卻又鮮又美。裴皿悅倒在廚房的桌案上慟哭起來,而門外的長孫無忌遲遲沒有離開,被找來的魏徵拍了拍肩膀,低聲說道:「當年李建成東征河北劉黑闥,遇到裴皿悅,他倆深交已久,我看還是算了,別跟她計較,事務繁多!世民說了,等裴皿悅身子好一些,大家就出發去潼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