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聖意難測
永和宮往東百步,便是當今洪武皇帝的寢宮——乾清宮。此時正殿內遍點宮燈,亮如白晝。雖已是亥時,朱元璋卻並未休息。他坐在寬大的御案后,手提一支狼毫筆,在一張劄子上寫著批複。突然,朱元璋眉頭一皺,收住了筆。「不對勁!」一旁侍奉的中年太監忙恭聲控背,低聲應道:「皇爺,可是哪裡不妥?」「嗯,」朱元璋輕輕轉著手中筆桿,思慮好一會才道:「喜順,去把何三給叫來。」「奴婢遵旨!」這喜順年約四十,乃是朱元璋的貼身太監,得令后疾步出殿去了。此時偌大的殿內,便只剩朱元璋一人。他丟下筆,從御座上站起,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緩步走到階下。踱了幾步之後,朱元璋抬起頭,看向漆黑一片的殿外。「我就覺得哪裡不對勁,」他自言自語道:「這孩子今天表現的太穩重沉靜了。」頓一頓,朱元璋揉著頜下,又喃喃道:「在咱面前,他不慌不張,應對從容,根本不像是十二歲的孩子。」「就是太子、老二、老四,在這個年紀,看見咱也慫的不行,表現更不如他。」「難不成真是見了鬼?」朱元璋的圓臉上,滿是狐疑。他正獨自琢磨著,喜順帶著人,來到了殿外。「皇爺,何三到了!」朱元璋抬起頭,揮手道:「何三進來,喜順,你把殿門帶上。」「是!」殿外兩人,同時領命。何三低頭進了殿內,他穿著藍色飛魚服,身材頗為魁梧。下一刻,殿外的喜順,吱呀一聲,關上了殿門。何三走到朱元璋跟前數尺處,單膝跪地,低聲慨然道:「微臣叩見陛下。」朱元璋卻未看他,只手一揮道:「起來說話。」「微臣遵旨。」何三領命起身,卻未挺直腰桿,身體朝著皇帝,微微前傾。「上月,咱叫胡惟庸帶一副葯給劉基,他去了沒有?」朱元璋的聲音不大,卻透出無限的威嚴。「啟稟陛下,正月二十七午後,右丞相曾去東井巷,拜訪過誠意伯,一個時辰后回府。」何三的話不帶任何感情,好似說的人和事,都與他沒半文錢關係。「哼,」朱元璋語帶不滿道:「這姓胡的,少不了擺譜逞威風吧?」「陛下說的沒錯,右丞相併未先歸家。」何三有一說一道:「他是從禁中直接去的劉家,坐的八抬大轎呢。」「嘿嘿,」朱元璋冷笑一聲,話鋒一轉道:「你猜猜,劉老頭,會不會喝那劑葯?」「微臣不敢妄自揣測!」何三將頭垂的更低了。「劉老頭聰敏一世,希望他不要猜錯啊!」朱元璋感嘆一聲,又低聲吩咐道:「永和宮那邊的棋子,可以動了。」「陛下的意思是?」何三微微抬頭,略有疑惑。朱元璋話裡有話道:「替咱好好看著楚王,不要再出事了。」「是,微臣遵旨!」何三心中一凜,連忙應下。~「阿嚏!阿嚏!」太平里東井巷中的某處小院,那位身著藍色道袍、頭戴四方平定巾的清瘦老者,又打了兩個噴嚏。
「奇了怪了,今天怎麼那麼多人,念叨我劉伯溫啊!」原來這老者竟是大名鼎鼎,被稱為一統江山、后朝軍師的誠意伯劉基劉伯溫。此時劉伯溫的身後,站著名面色憨厚的中年漢子,正是他的長子劉璉。劉璉替父親披上鶴氅,低聲道:「父親,外面風大,咱們進屋吧!」劉伯溫戀戀不捨的將目光從漫天星斗收回,看一眼自家兒子道:「唉,爹老了,不中用了,許多題都已解不開。」他輕輕拍一拍劉璉的肩膀,一臉苦笑道:「早知道官場艱險,還不如當年在家當個教書先生。」「父親何出此言?」劉璉一臉不懂道:「前幾日,陛下不是賜下御葯,讓父親安心養病嗎?」「你不懂啊!」劉伯溫搖搖頭,瞥一眼院外漆黑的夜色,低聲道:「既是賜葯,為何又要姓胡的送來呢?」「大約是陛下知道右丞相和父親多年不對付,」劉璉撓頭道:「讓他送來,是想要父親念他的情,不要再針鋒相對了!」「憑你的智慧,能領悟到這一層,已經很不錯了!」劉伯溫輕捋頜下長須,面上不喜不悲道:「此時我為帶罪臣,彼為百官首。我惴惴不安,彼風光無兩,名為賜葯,實為炫耀吧?」「呃……」劉璉快把鬢角撓成雞窩了,父親的思維,他實在是跟不上。同樣的,當朝天子的心思,劉伯溫也自感揣摩不透。他十分懷念,自己剛剛加入朱元璋幕府的那幾年,主僕兩人無話不談、心意相通的日子。可就在大明建立不久,劉伯溫驚奇的發現,朱元璋變了,變得越來越陌生,與他的關係,也越來越疏遠。見父親沉默不語,劉璉只得另起話頭道:「那副葯,父親是喝還是不喝呢?」「呵呵!」劉伯溫苦笑一聲,面現凄涼之色。「我真想再活個十年,看看姓胡的到底是什麼個下場!」「啊?父親的意思是?」劉璉又懵畢了。「孩子,你記住了!」劉伯溫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所謂『孤陽不生,孤陰不長』,這朝野中要講究平衡,是不允許任何人獨大的。」劉璉點點頭,他那裡能參透這些東西,只覺得自己的兩個太陽穴,此時又漲又疼,難受極了。「不聊了,這些話題太沉重。」見兒子面現難色,劉伯溫搖搖頭,微笑道:「近日京中可有什麼奇聞軼事,說來讓為父解解乏。」劉璉眨眨眼,眼珠一轉,壓低聲音道:「倒真的有一件,我午後在外頭碰見仲珪兄,聽他說今日楚王殿下忽然中邪,差點火燒了文華殿。」「哦?」劉伯溫精神一震,連忙問道:「然後呢?」「據說,六殿下被韓林兒上身了,還罵了陛下!」劉璉接著道:「後來他撞在柱子上,暈了過去。永和宮裡又請了王神仙驅邪,晚間已經好了!」「是嗎?」劉伯溫聞言,面露喜色道:「為父有預感,這位楚王殿下,會帶來一個新變化。」「父親何出此言?」劉璉再度懵畢。「只因韓林兒三個字,」言罷,劉伯溫信心大振道:「當年,我可勸過陛下,不可處置韓林兒!」「那……」劉璉還是不懂。「那胡惟庸,可是極力攛掇陛下,除了韓林兒。」「不管楚王殿下被韓林兒附身是真是假,都得找個人來背鍋。」劉伯溫面露笑意道:「姓胡的這個始作俑者,憑什麼不吃掛落?」新人新書,求各位彥祖亦菲籠罩關懷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