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螳螂捕蟬

鐵騎營駐地在武定里郊外的鎮蕃堡，是劉國軒率軍平定大肚王阿德狗讓作亂後為防備蕃人入侵特地建築，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軍營周圍都是連綿起伏的的丘陵緩坡，草沃水豐植被豐富，戰馬牽出軍營便能自由自在啃食新鮮嫩草，不虞草料供應短缺。

生蕃部族養足元氣蠢蠢欲動，作亂流言早就塵囂日上傳得滿天飛，察言司武定里站獲悉機密情報緊急報送東寧府，馮錫范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無動於衷，特地派遣能征慣戰的忠振侯洪德擔任備蕃都督，統領重兵駐紮武定里，斥候四齣偵緝刺探，揚言一旦時機成熟就要率軍進山剿滅土蕃叛逆。

如此一來東寧府駐軍難免有些空虛，倘若劉國軒率軍勤王就會應對為難，然而馮錫范打的就是引君入彀的主意，洪德率軍駐紮武定里只要急行軍半天就可回師馳援，自不擔心會被劉國軒瓮中捉鱉關門打狗。

鐵騎營作為對付生蕃叛軍的官軍精銳，自然更是日夜訓練枕戈待旦，絲毫不敢放鬆。

劉參將治軍嚴厲，每日都要親自督率士卒操演訓練，鎮蕃堡附近整天蹄聲雜沓喊殺震天，聽得過往蕃人心驚肉跳，忙不迭遠遠避開。

沙漉社大戰鐵騎營奉令沖陣，千騎奔騰擋者披靡的駭人場景大多年老蕃人還是記得，見到鐵騎營操演訓練便想起昔年舊事，擔心再一次爆發蕃漢大戰死者枕藉，難免唉聲嘆氣愁眉苦臉。

洪德是征戰多年的沙場老將，跟隨馮錫范屢經大敵，自然曉得兵者乃國之大事，一道命令就可關係上萬士卒死生，生蕃部族住在叢山峻岭之中，寨子周圍都是數不清的懸崖峭壁，人地兩熟來去無蹤，官兵不熟悉地形貿然進山搜剿，猝不及防下極有可能遭遇埋伏慘敗而歸，因此洪德對進山剿蕃慎之又慎，連日召集各路將領前往都督行轅議事，秘密商討剿蕃事宜。

劉參將身為鐵騎營統領自然參會，把洪德部署的軍事機密一字不拉全都聽入耳中，暗中傳回山裡做好應對準備。

這日劉參將開完會議騎馬返回鎮蕃堡，沒有與往常一樣親自巡視軍營，回到帥帳坐在帥椅上閉目沉思，左手無意識把玩茶杯，眉目之間隱蘊激動，似在凝神思考著什麼。..

驀地帳簾一掀，一條人影悄無聲息閃將進來，劉參將知道侍衛放進必是親信，撩起眼皮見進來的是中軍官巴旺，合上眼皮繼續凝神思索，對巴旺狀若不見不理不睬。

巴旺知道劉參將脾氣，知道如此模樣必有重大事務一時難以決斷，不敢驚動陪著笑臉垂手站在旁邊等候，目光偷窺表情變化，想要從中瞧出端倪。

可惜劉參將面色古井無波，良久方才慢慢睜開眼睛，望著巴旺淡淡問道：「差使辦得怎樣？」

巴旺上前一步，壓低嗓門道：「稟大肚王，西洋彈藥都已從山洞平安運回，由阿蓮護法和索薩少族長暗中護送運往蕭壠社，一旦時機成熟蕃人便可會盟舉義大舉出山，與大肚王裡應外合剿滅漢軍，重建大肚國提振土蕃聲威！」

饒是巴旺心機頗為沉穩，提到重建大肚國也不禁聲音顫抖目現狂熱，顯是想起了沙漉社慘敗大肚王阿德狗讓身死的凄慘往事，想到能夠報仇雪恨情緒波動不能自已。

眼前主子雖然面貌與大肚王阿德狗讓不太肖似，然而行事狠辣猶有過之，不惜冒險親自化名潛伏鐵騎營，眼下萬事俱備只欠出山，慘遭滅亡的大肚國復國有望，怎不讓巴旺這名忠心耿耿的老將大感欣慰。

聽到重建大肚國劉參將神情也是有些激動，急喘數口大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搖頭道：「這事情有意外變故，你立即通知昊地，會盟舉義適當延期，土蕃部族聯軍沒有命令暫時不得出山。」

巴旺怔了怔，目光現出疑慮，急叫道：「大肚王——」

劉參將擺手止住巴旺，古井無波的臉上現出古怪神色，捧起茶杯呷了一口，微笑道：「上午忠振侯洪德召集各營將領議事入山剿蕃，會後特地留下本王密談，你猜他跟本王說了什麼？」

劉參將本名阿德復，是大肚王阿德狗讓的幼子，沙漉社大戰之後大肚國四分五裂，往日遭受阿德狗讓壓迫欺侮的敵視部族趁機出兵，把阿德狗讓親族全都屠得一乾二淨，惟有阿德復在忠心侍衛馬哈音護衛下冒死逃脫，隱居深山苦練武藝，長大成人後到處奔波企圖復國，憑藉一幫亡國老臣的鼎力支持，終於在生蕃部族闖出天地，只要滅了明鄭就能一統台灣，殺盡仇敵重建大肚國實現阿德狗讓昔日夢想。

阿德狗讓慘死在劉國軒之手，按照蕃人血親復仇傳統阿德復要想方設法除去劉國軒為父王報仇雪恨，阿德復志向遠大夢想驅盡漢人一統台灣，因此特地化名在鐵騎營潛伏，試圖掌控明鄭利器反攻倒算，讓大肚國千秋萬代一統台灣。

阿德復以大肚王之尊化名潛伏鐵騎營，行事處處小心謹慎，惟恐不小心露出破綻功虧一簣，如今眼見大業可期，帥帳周圍全都由親信侍衛嚴密把守，禁不住得意忘形在巴旺面前自稱起本王來。

巴旺知道阿德復言語必有下文，湊趣地搖了搖頭，抿緊嘴巴凝神傾聽，擺出副極感興趣的模樣。

阿德復面部表情似笑非笑，冷聲道：「洪都督吩咐本王勤練兵馬，隨時準備率軍突擊東寧府。」

聽到這話巴旺大吃一驚，本就鼓起的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面頰蚯蚓刀疤漲成紫醬。

舉杯淺淺抿了一口，劉參將悠然自得，微笑道：「本王原本打算鼓動部族聯軍秘密出山直撲武定里，趁著兩軍對峙突然倒戈掩殺，滅掉漢軍假扮潰兵，直撲東寧府實施掏心戰術。如今東寧府兵力空虛猝不及防，十有八九能夠俘獲鄭克塽和馮錫范，台灣無主傳檄可定，到時再把住港口不放異族進來，台灣便是本王掌控的天下。」

「哪料馮錫范一心想要廢黜鄭克塽篡權奪位，特地吩咐洪德假借平蕃名義率軍駐紮武定里，聲稱缺乏情報按兵不動，坐等劉國軒趁東寧府空虛率軍勤王，洪德一旦接到命令就以鐵騎營為先鋒，急行軍回師馳援東寧府，掃滅水師勤王部隊把劉國軒和鄭克塽牢牢控制在手中。如此機會千載難逢，本王怎能不好好加以利用。」

終於忍不住得意心情，阿德復舉起茶杯一飲而盡，放聲狂笑聲震穹宇，遠遠傳將出去。

阿德復笑了片刻忽覺失態，強行忍住不再發笑，如同鴨子被人突然捏住了脖頸。

巴旺擔任中軍官掌管文書出入，對明鄭軍情自然瞭然於心，思索片刻驚道：「馮錫范打算趁機率軍逼宮，廢黜鄭克塽自立為台灣王？」

「聰明！」

阿德復伸掌拍了拍巴旺肩膀，雖然不曾用力巴旺還是感到一陣劇痛，情不自禁咧開了嘴，對阿德復武功之高暗自有些心驚。

蕃人素來崇尚勇武，阿德狗讓昔年號稱土蕃第一高手，稱王稱霸自高自大，因此生出驅趕漢人獨霸台灣的狂妄野心，阿德復的武功絕不在全盛時期的阿德狗讓之下，巴旺初次見面就敗在阿德復掌下，自此欽心折服甘為鷹犬。

「馮錫范官居東寧總制使專橫跋扈，早就把陸師各鎮牢牢掌控手中，想要廢黜鄭克塽自立為台灣王易如反掌，唯一顧忌的就是劉國軒掌控的明鄭水師。他借口遣兵平定土蕃叛亂，派洪德率領重兵駐紮武定里，故意造成東寧府兵力空虛，就是想要示之以弱引蛇出洞，引誘劉國軒放心大膽率軍勤王，趁機滅了最後一個敵人。」

「到時本王奉命充當急先鋒重兵掩襲，設法把鄭克塽與劉國軒全都一股腦除去，趁機污衊劉國軒投降韃子造反作亂，殺害鄭克塽罪大惡極，馮錫范替舊主復仇忠義可彰，順順噹噹自立為台灣王。」

說到這裡阿德複目光閃動，冷笑道：「洪德是馮錫范一手提拔的心腹悍將，奉令率軍駐紮武定里主持剿蕃事宜，卻一直尋找借口硬是按兵不動，本王還在奇怪他到底會不會領兵打仗，原來卻是另有企圖，明面對付土蕃其實劍指東寧。」

巴旺聽得喜上眉梢，磨拳擦掌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大肚王趁機率軍偷襲東寧府，把鄭克塽、馮錫范和劉國軒一舉殲滅，到時武定里兵力必定空虛，土蕃部族聯軍大舉出山攻城陷地，台灣就成了土蕃天下，卑職恭喜大肚王成就大業早登王位，千秋萬代永統台灣。」

聽著巴旺的恭維言語，阿德復強抑得意心情，搖頭道：巴旺你說錯了，本王眼下不忙著重建大肚國，土蕃聯軍更不可輕易出山攻打武定里，本王要成為明鄭忠臣，幫助鄭克塽反手滅除馮錫范劉國軒，自任東寧總制使掌控軍政大權。」

巴旺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相信耳朵，張大嘴巴望著阿德復吶吶說不出話來。

明鄭內鬥可是千截難逢的復國良機，阿德復不趁此機會率領土蕃部族聯軍大舉出山消滅漢軍，居然還要出手幫助鄭克塽滅除馮錫范，如此本末倒置真是奇哉怪也，不知打的是何等如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