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沉痾盡除(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沉痾盡除(劇情補充更新)
北風呼嘯,拍打著氈皮,嘶鳴聲時而輕緩、時而急促、時而猛烈、時而溫柔,大自然以奇異手段演奏出一首充滿北域風情的樂曲,粗狂和溫和並存、豪放同婉約相容,餘音裊裊百折千回,逸韻深邃,致使人不知不覺沉醉其中。
走出氈包的徐、孫、謝三人神色怪異,不時回頭,彼此眼神交流,能夠清晰看到對方眼眸中的驚愕和詫異。他們所了解的上官陸,深謀遠慮行事有度,一貫波瀾不驚,而今夜他們所看到的上官陸,患得患失優柔寡斷,這般判若兩人,實在是令他們難以接受。
「姜叔,將油燈都熄了吧。」不知過去多久,氈包內這才響起上官陸那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噗···」
姜愧踮著腳快速移動腳步,很快便將氈包內所有油盞一一吹滅。氈包內隨即陷入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死寂的氈包內,微不可察的呼吸聲,突然顯得那般清晰而沉重。
自己的問題,上官陸異常清楚,只因愛的深沉,才會在失去后痛得刻骨銘心,唯有體會過失去的痛苦,才能愈加珍惜當前的擁有,總會下意識守護,全力以赴,不願,也沒有勇氣,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五羊騎,是他上官陸親手創建,雖說創建之初的確存在私心,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自己本就不是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陰狠小人,大半年朝夕相處,每一位兄弟都被他視作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袍澤,儘管這種情感一直深埋於心底,始終不曾宣之於口,但對五羊騎任何一人的珍惜和愛護,不曾少他人半分。
決斷,便意味著方略既定,兄弟們生死完全交由其手,謀算順遂則諸事相安,倘若變故頻發,無辜身死,上官陸亦不知自己能夠承受。形勢如此又受時間所限,上官陸清楚,他萬不可這般躊躇不決,必須當機立斷,畢竟於望關角時,整體布局已定,白典也好、半仙也罷,就連遠在京城的朱狄也已落子。更何況,張瘋子算時間也已進入顱部毒牙部所在草谷。
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上官陸更不容許因自己的失誤,致使謀划前功盡棄。
上官陸的內心在苦苦掙扎,唯恐決斷有誤,進而導致兄弟們枉死,但同時又異常清楚,他必須儘快作出選擇,猶豫、彷徨,才讓他在關鍵時刻選擇沉默。
就在上官陸天人交戰之際,姜愧的聲音響徹整個氈包:「主子曾言,為將者必心存仁義而不可踐行,行事亦可殘暴而不可無仁義之心。常言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主財、善不為官』。既為將,自當心憂麾下將士袍澤身死,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凱旋而歸相聚庭院之中,大戰過後,父母妻兒依舊能夠相擁而笑,一切盡心則足慰矣!」
「呼呼、呼呼呼···」這番言語過後,氈包內再度陷入沉寂,只是不管是姜愧還是上官陸,二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姜叔,身為陣總,強敵在前,決策稍有疏漏,兄弟們便有身死之危,大好男兒枉死於此,我上官陸縱萬死難辭其咎啊!」上官陸低沉的聲音終於在氈包內響起,聲音聽著沙啞,卻總算恢復了幾分生氣。
姜愧粗重的喘息聲隨即消失不見:「人終有一死,此乃天道使然,無可避免,關鍵是因何而死、為何而死,是輕於鴻毛還是重於泰山,完全存乎一心,為夏族之安寧而死,功在當代利於千秋,我輩中人何懼一死!畏死而身退,將北地拱手相讓,置王、荒兩郡族人於韃子鐵蹄之下,良心何安!挺直脊樑轟轟烈烈的死,總好過苟延殘喘卑躬屈膝的活,為族人之安危,慨然赴險,縱千死而無一悔!」
姜愧說的是慷慨激昂心潮澎湃,而聽眾卻無任何反應,毫不氣餒緊接著勸說著:「五羊邊軍白將軍、呂將軍,還有五羊騎徐老狐、孫大槍、賀瞎子、范姑娘、張瘋子、時喇叭,再有藏身於君山的於狐狸他們,乃至遠在京城的魏小子和朱狄,等等等等,皆在為驅逐韃子收復五羊而積極奔走,因此如何呢?朱狄,縱然不再是神雀靖王,依舊為皇族中人,身份高貴地位超然。魏小子呢,受周右都督器重,今後前程似錦不可限量。徐老狐、孫大槍、賀瞎子、范姑娘、張瘋子、時喇叭,包括於狐狸他們,哪個不是百戰老卒,自身實力更是不俗,再加上身懷絕技,倘若脫離邊軍這片苦海,無論置身何地,都能夠混得風生水起。」姜愧也是有感而發,緩了口氣,聲音也隨之低沉,語重心長,有點長輩勸勉晚輩的口吻道:「他們為何不管不顧堅持留在邊軍,呂、白兩位將軍戍邊多年,勞苦功高,且身具勛位,稍作打點,倚仗軍功擢升至五軍都督府該當輕而易舉,還有望關角、五羊君山秘地內那些軍卒,離開五羊邊軍,就算成為遊魂,也比如今不見天日過得舒適滋潤吧。」
······
都說沉痾下猛葯、亂世用重典,為使自家主子度過心裡那道坎,迫於無奈下的姜愧只能祭出大殺器,道:「主子,郭姑娘因何和親韃子,主子又一次北上,所求又是什麼呢?張弓搭箭卻沒有射出羽箭的膽氣,怎能助郭姑娘脫離苦海,郭姑娘···」
「好了···姜叔,不要說了!」上官陸直接出言打斷,聲音尖銳而刺耳,語氣中滿是哀求的韻味。
「韃子···韃子是什麼東西,毒辣殘暴,郭姑娘一個嬌柔女子···」眼見此法有效,姜愧豈能輕易放棄,繼續刺激道。
「不要說了···不要···不要說了···」
悲痛欲絕,苦苦哀求,姜愧強忍著心頭不忍,狠心道:「郭姑娘孤苦伶仃一個人遠嫁北荒,身後沒有部族支撐,那不成了虎口裡的羔羊,今後下場如何···」
「我說了,不要說了!」低聲哽咽中的上官陸瞬間拔高聲調,嘶吼咆哮。
「身為可敦,兒子比她這個母親還要年長,所嫁丈夫的年齡足以做她的爺爺···」
「求求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嗚嗚、哼哼、嗚嗚···」
······
郭安玉就是上官陸的逆鱗,更是他永遠不可觸碰的傷痛,姜愧字字誅心刀刀扎心,還是直插心窩子的那種,接連刺激和打擊,將上官陸用近一年時間好不容易才逐漸平復的傷疤再次掀開,然後不斷撒鹽,無疑更痛、更刻骨銘心、更記憶猶新!
一次疼痛便是一次蛻變,一滴清淚乃是一縷溫馨。
疼痛、眼淚洗刷衝擊著上官陸嬌柔而脆弱的神經,如狂風驟雨般洶湧而來的悲痛逐漸成為上官陸心神強大的糞肥,更堅韌、更強勁,漸漸的,內心那道傷口,不再是掩耳盜鈴般的撫平,而是真正開始癒合,變得愈加結實,刀槍不入。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一番暢快淋漓的嚎啕大哭,上官陸總算徹底走出內心陰影,實現蛻變。
「姜叔,多謝!」
黑暗中,上官陸緩緩起身,沖姜愧誠摯而恭敬見禮,禮畢,隨即肅聲發出軍令。
「傳令斥候謝禿子,務必於明日末時前確認阿古達那邊消息的準確性,尤其是套出鷹翎部祭司的動向,不得有誤。」
「傳令徐老狐、孫大槍二人,鐵蹄、長林兩伍時刻準備,待令而動不得有誤!」
緊跟著又吩咐姜愧道:「日間我不便出行,勞煩姜叔盯緊浮島,特別是石塔內千夫長的動向,印證謝禿子所探軍情。」
······
此時此刻,那個頹廢、彷徨的男人隨即消失,不復存在,穩重、果敢而堅毅的上官陸又回來了。
「好嘞,我這就去。」喜笑顏開的姜愧立馬笑呵呵應承下來,身形快如閃電,大跨步走出氈包,傳達軍令去了。
紅芒乍現,刺穿黑幕,為世間帶來亮光,逆轉陰陽,為世間帶來光明。
將為兵膽,上官陸心態上的轉變,隱隱影響著河灣易市五羊騎騎卒微妙的心態,儘管置身韃子腹地,卻無一絲擔憂和懼怕,較之以往,反而平添幾分淡然和從容。
是日清晨,姜愧便混入那些虔誠祈奉的韃子中,時刻關注著浮島動向,尤其是那些進出浮島的舟船,說是舟船,其實就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木筏子,北荒之地,上哪兒找造船的木料去,因此沒有遮擋一目了然。
鐵蹄伍頭徐老狐,遵照軍令,安排軍士攜帶火狐皮進入河灣易市,一副苦求無果,只能退而求其次,暫時以少量皮子換取優等馬匹、鹽巴、茶餅等緊需之物,而鹽巴、茶餅這些掩人耳目的物資,只會大張旗鼓少量交換,他們交換的真實目的,只是優等馬匹,尤其是戰馬。
長林伍,也在孫大槍的安排下,士卒輪番外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利用牧馬的名義,將交換所得大部分馬匹,提前存放於撤離河灣易市必經之道。
唯一的斥候,謝禿子,依照上官陸的交代,大清早便拎著幾罈子好酒,以拜謝的名義進入阿古達氈包,舌燦蓮花,馬屁拍得震天響,將安固大這個老狐狸哄騙的五迷三道,將謝禿子引為傾心相交的忘年交,今生知己。
上官陸同樣沒閑著,首先便是熬制血狼獨有的油膏,連日來的篝火晚會為此提供完美掩護,當灼烈燃燒的牛糞上方的羊羔子換成大鐵鍋,自不會引起河灣易市任何人懷疑。隨著這些時日積攢下來的肥肉切成大塊丟入鍋內,一壇壇羊油很快熬煉出來,當羊油同火金草草葉所制液體按照一定比例充分攪拌灌入皮囊子,讓灰熊、青狼韃子聞風喪膽的血狼百變火油膏便煉製完成。
上官陸忙得是腳不沾地,整個人變成陀螺,一刻不得閑,火油膏熬製成功,當即便著手煉製同樣獨屬於血狼的霹靂彈。儘管如此忙碌,卻始終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停看向氈包外行色匆匆的兩伍士卒,期盼著那兩道身影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