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悄悄是別離的笙歌
「叫到名字的,準備轉倉。」一聲吆喝。
名單里赫然有我朱長風的名字。
我並不知道有轉「倉」這回事,也不知道原來以為的監舍大家管叫做「倉」。
跑到門口,沈老師在確認核實轉「倉」的人,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朱長風,103倉轉107倉」,沒有署名、也沒有寫日期。
看到這張簡易便條上「103倉轉107倉」這行字的時候,我覺得喉嚨里梗阻了一根粗實的魚骨頭,一陣錐心的疼痛。
「倉」在字典里泛指儲存物資的建築物,古有倉廩實而知禮節之說,人的居所怎麼也能用「倉」來表達呢?
然而,我環顧四周,均無異議,我想說也沒人跟我說……
轉而,我覺得還是有值得欣喜的一面,從103倉跳到107倉,至少也是連升了四級。以這樣的跳躍方法,即使是漫漫征途,也是很容易走完的。
比張好古的連升三級還多了一級,我根深蒂固地以為這不是一般的人都能幸運地碰到的。
倉(以後全部用「倉」稱呼原來的「監舍」,糾正謬誤,把自己內心裡最後的一點體面毫無保留地剔除)里似乎有了一陣騷動,我原來還不明白就裡。待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猛虎身上時,才醒悟過來,轉倉的六七個人中也有猛虎的名字。
此時,我才發現猛虎就在我身邊,他正問沈老師話:「怎麼把我也轉了?!」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疑問,有點像反問。
沈老師不容逆轉地回話道:「這個我也做不了主,管教要轉誰,就轉誰。」
進倉幾天來,還是第一次聽到「管教」兩個字,根據話音,沈老師上面還有權力更大的裁判者。
從猛虎的問話中,似乎有這麼一層意思,你沈老師也有一定的權力,為什麼不用,沒有要求留下我猛虎呢?
這時,安徽老人擠過人群,瞿瘦的面龐帶著幾分蒼白,面帶笑容地問我道:「小兄弟,到幾號倉去?」
「老哥,我到107去。」我沒有吐出「倉」這個字,我還不能接受「倉」在語言中的直接應用。
安徽老人轉過頭問沈老師:「107倉怎麼樣?」
沈老師一直關注我們的談話,隨即回話道:「還好,不是最糟的倉。」
安徽老人又轉過頭,面帶微笑道:「不是最糟的,就是還好的,你在我們103倉不是挺好的嗎?在這種地方,要學會忍,忍為上策。」
孫武的三十六計中說走為上策,可安徽老人告訴我忍為上策。
安徽老人是帝國巨騙,肯定也學過孫子兵法,他能隨口說出」忍為上策「,我覺得安徽老人對孫武的兵法已加滾瓜爛熟,而且已經活學活用了孫武的軍事思想。
在這個走又不能走、插翅難飛的高牆內,顯然安徽老人的」忍為上策「是一條切實可行的錦囊妙計。
安徽老人是上帝派來幫我的嗎?
」老哥,我知道了。「我不由泛起更咽。
沈老師似乎很給安徽老人面子,我跟安徽老人說話的當口,他並不催促。
就這當兒,門哐當哐當地被打開了。
沈老師跟轉倉的人一一握手,我生平第一次握沈老師的手,就像握一個領袖的手……
我想起我跟沈老師唯一的一次談話,沈老師知道我的當事人法醫鑒定為輕傷的時候,十足把握地說我出不去了。
這種不容反駁的領袖氣場也只有沈老師身上具備。
而今能夠握到沈老師的手,我暗暗感到了在看守所隱隱上升的江湖地位。
但我也明白,能夠握沈老師的手,在沈老師看來,鐵定都是要被判刑的。如果無罪釋放的那種,享受的可不是握手,而是被一腳連著一腳踹出監舍的大門。
「悄悄是別離的笙歌,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我忽然想起徐志摩的詩。
讀徐志摩這兩句詩的時候,我也渴望擁有浪漫的愛情。
可是我現在覺得,這兩句詩,用在這裡特別合適。
最浪漫的詩句,有時是不屬於愛情的。
我不由緩緩張開我的懷抱,面對清瘦的安徽老人……
他也凝神看我,面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