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人來蓋被子
「現在,你去沖個涼。」瘦高個很平和地說道。
我覺得我可以站起來了,為沒有腥風血雨的發生感到一點意外,因為也偶然看一些監獄片,好像裡面進去的人都是要被來個下馬威的。
還可以沖涼,我覺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本來想說,已經很晚了,明天再說吧。但我警覺的意識告訴我應該說好的。
「好的。」於是,我說。
我脫光了衣服,站在蹲坑的一邊,原先督促我蹲好的年輕人過來,拿著一個很大的勺子,從就近的水池裡舀起水。
他停頓了一下,示意我蜷曲身子。
勺子裡面的水從我的頭頂瀉下來,冰涼的水使我的身體很快的條件反射起來,我覺得有些顫抖,並蜷曲得更緊了。
但是,埋伏在習慣意識里的呼叫聲,在我不清晰的「咕嚕」一聲后,我把所有應該發出的聲音咽了下去。
……
三勺水下來,我覺得已經適應很多。
那個年輕人原來希望我有點呼叫、驚叫,或者嚎叫……
可是我沒有,就像看戰爭片的始終沒有看到衝鋒,便覺得素然無味。
其實那個時候,所有的人也都在注視我,這種應急的狀態很容易產生對抗,或許他們也希望發生點什麼……
充好涼,那個年輕人示意我找個地方坐下。
我環掃了一圈,一個很慈眉的、很文氣的老人旁有個空擋,我便坐了下去。
這時,我感覺自己不再那麼突出了,已經融入了群體,所謂大隱隱於市,在這樣的人群中,我想誰也不會再多看我一眼。
我跟老人的身子緊緊挨著,四十平米不到的房子里住著三十多號人,一席之地應該是很難求得的。
「你是上海人?」老人發出了輕微的聲音,並轉頭注視我的神情。
「是的,你呢?」我覺得很自然地攀談起來。
「安徽人。」老人沒有絲毫反感地回應我的反問。
我有點仔細地打量起這位安徽老人,他有點瘦,也有點羸弱,但面龐卻是清秀,挺直的鼻樑使兩邊的輪廓很分明。
安徽老人的安詳和敢於提問,使我意識到他在監舍里有一定的地位,那種自然的親近和自發的自我保護意識,使我很依賴這位老人。
這時,有人吆喝睡覺,老人示意我在席地而坐的炕上躺卧下來,於是,頭朝外,腳朝內,一大擼人齊刷刷地躺下來,肩並著肩,沒有一點空隙。
很快,有人來蓋被子,兩個人一條被子,還是比較暖和的。
想不到看守所里睡覺還有人給你蓋被子,我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種體貼,就算是我的親媽似乎也沒有給我留下這樣美好的記憶。
被子的顏色是草綠色的,更增添了這個行為的溫馨程度。
在被蓋被子的時候,感覺有點像入了軍營,我朦朦朧朧地想著:就當是軍營吧,就當是體驗生活吧!
安徽老人跟我合一條被子,他說:「送給你一個蚊子,收好。」
我有點納悶,懷疑自己的聽覺有問題。但老人已經把手伸過來,示意我張開手掌,對方的堅定動作使我毫不遲疑地張開手掌,我看見老人手心翻了個身,我的手掌里便多了一隻死去的蚊子。那個蚊子的羽翼還是很清晰的,好像死得很平靜,沒有被手掌擊打而產生的潰爛的感覺,也算保留了一個全屍。
我有點手足無措。什麼不好送,要送個蚊子。但我知道,這個蚊子里肯定有著某種玄機。
整個晚上,昏昏欲睡中,又似乎聽見鐵門哐當哐當地響了幾次,那是又有刑拘人員被押解到這裡了。
很多人共同的命運在我的夢鄉里輕輕地漂浮,我很透支的大腦太需要一個解脫了。